「我們家以前的房子就在那些垃圾漂浮的地方!」重慶市萬州區40歲的張興萬手指著滔滔的長江水說,這個祖祖輩輩生活在長江邊的漁民,如今每天用他的網兜打撈著江面漂浮的垃圾,「我們擔心今後這裡會變成一潭臭水。」
「自三峽大壩蓄水至今,三峽庫區的水質與蓄水前相比尚無明顯變化,三峽庫區水質總體穩定在二類到三類之間,與蓄水前沒有差別,但庫區的長江支流污染比較嚴重。」一直參與三峽庫區環境整治項目建設的重慶大學資源與環境科學學院的王里奧教授說。
「三峽成庫以後,庫區江面變寬、江水變緩、庫區的自淨能力將大為減弱。隨著水庫水位的增高,在某些河段還出現了江水回流的現象,污染物無法跟著江水流走而滯留在水庫裡,未來將造成更大的威脅。」
據有關部門測算:以前重慶主城區產生的可生化降解污染物,在水庫成庫前流到長壽區即可降解一半,而成庫後流到長壽區僅能降解10%,需流到400多公里外的奉節縣才能完全降解,河流的自淨能力顯著下降。流量減小、流速降低使三峽庫區污染承受能力驟降,與此同時,隨著當地經濟的發展,各種污染物的排放量卻在日益增大。
重慶市環保部門公布:到2010年,重慶市污水年排放量將由目前的10多億噸增加至23億噸;入江垃圾由現在的130萬噸增至269.6萬噸。三峽庫區400億立方米的水質將因此嚴重受損,形成濁水東流、影響長江中下游水資源的狀況。
「現在,三峽庫區環境承載力已接近極限。水庫的建設使600多公里長的庫區由自淨能力較強的天然河流變成了水環境容量低、生態功能相對脆弱的巨大人工湖泊。」王教授擔憂地說。
重慶大學可持續發展研究院專家委員會雷亨順主任認為:「三峽庫區因蓄水而形成的大面積消落帶也將造成嚴重的環境污染。」據瞭解,三峽工程完工時,為保證發電需要,三峽庫區冬季正常蓄水水位為175米,而夏季為防洪,水位降至145米。其間30米水位落差暴露出的土地被稱為消落帶。
雷亨順主任說:「在兩岸坡度較陡,土質為沙土的庫段,水位下降時,垃圾、雜草等污染物及水分、泥沙都易隨水流走,消落帶危害不大;而兩岸坡度很少,土質為泥土的庫段,夏季水位下降後,河道內沉澱的各種污染物將留滯在消落帶上,加上經過半年左右浸泡的泥土,不易排水,污染伴著垃圾、雜草,不僅造成景觀破壞,而且在高溫下極有可能產生異臭,滋生病菌、寄生蟲和蚊蠅,導致流行病發生。消落帶的局部低窪地方因排水不淨,還可能形成零星小面積死水塘,嚴重污染環境。」
「更重要的是,三峽水庫冬、夏兩季年年蓄退水位,頭一年沉澱在消落帶內的污染物,又將成為第二年的水質污染源,年復一年,週而復始,對環境的影響較大。」而具體的解決方案,記者此行卻未能瞭解到。
「由於2003年6月1日為蓄水開始日,所有的工作都必須趕在這個時間之前完成。」王里奧教授回憶說,「時間根本就不夠用,工作人員不得不加班加點。很多工程都是倉促完成的,埋下了隱患。」
「當時也有專家提出時間太緊,倉促蓄水將留下許多難以處理的問題,希望能夠推後蓄水,但是沒有被採納。現在的嚴重情況證實了當初的擔心不是多餘的。」
「2003年6月庫區第一次蓄水以來,污水和漂浮物就成了我們沿岸各個政府的一塊心病。」重慶市萬州區的一名官員說。
在排污量大的工業廢水和城市污水排放口下游近岸水域,已經形成了明顯的污染帶。其中,重慶主城區、江津市、長壽縣、涪陵區和萬州區,工業廢水排放量較大,佔整個庫區工業廢水排放總量的93%以上。
「和水污染的情況有所不同,現在三峽庫區的垃圾污染80%來自農村地區,僅有20%來自城市。」王里奧教授說,「這可能是許多人沒有料到的。」
有關專家研究認為,三峽庫區耕地大多分布於山間盆地,均為土質較差的陡坡地。這些耕地在農業生產中化肥投入量大,利用率僅為35.16%,其餘近70%的部分進入地表和地下水中,造成水質富營養化,成了庫區水體的主要污染源。
萬州區環衛處的邱挺書記說:「目前我們打撈起來的庫區漂浮物大部分都是來自農村的樹根、樹枝、麥桿等垃圾;而城市的垃圾相對要少,體積也小。原因是城市治理的條件比農村好。」
而即使是在治污設施相對較為齊全的城市,情況也非常嚴峻。
重慶市計畫在2005年以前投入100億元,建設30個污水處理項目,目前已完成了16座污水處理廠和12座垃圾處理場。
「但是,這些污水處理廠和垃圾處理場並沒有真正解決問題。」王里奧教授說,「有的處理廠雖然建好了,但卻沒有完善管網建設,垃圾和污水無法運到廠裡,仍然直排長江。有的處理廠則面臨著選址不當、設計不合理的問題。」
位於重慶市南岸區的長生橋垃圾處理場投資近4億,採用了世界最先進的二機反滲透技術處理污水。但由於其設計能力為日處理量1500噸,而現在每天處理的垃圾超過2000噸,設備無法跟上,垃圾場只能偷偷將部分處理不了的污水直接排入長江。他們也因此而被當地媒體嚴厲批評過。
重慶市的一名環保人士說:「即使是已經投入運營的垃圾場,也面臨著二次處理的問題。經過衛生填埋的垃圾產生化學反應釋放出各種有害物質,這些物質被流過這些垃圾場的地表水和地下水帶進長江,造成了二次污染。」
三峽游一直是當地多年來的旅遊主打品牌。大寧河與長江交匯處的巫山縣擁有小三峽、巫山雲雨、神女峰等自然奇觀,港口進出的船舶和來往遊客很多。江邊各種小吃店的主人總是毫不猶豫地把一桶桶髒水潑進長江。
兼有「三峽之壯,桂林之美」的小三峽正在失去魅力,在巫山縣的碼頭上停滿了各種陳舊骯髒的船舶,隨眼看去到處都是垃圾和蒼蠅。一名當地導遊說:「隨著庫區水位的不斷上升,小三峽將變得越來越低,我們很擔心它會失去以前的壯麗。」
小三峽突然矮了一截,似乎還不是最重要的。在大寧河與長江的匯合處,現在已經形成一個巨大的靜水湖泊,一名餐館老闆回憶說:「以前這裡是一個明顯的交匯點,清澈的大寧河水慢慢匯入長江,然後向下流去。」而現在情況完全發生了變化,由於水位的上升,從上游流下來的長江水開始倒灌。
「我覺得很難受,」經常在碼頭旁釣魚的一名巫山老人說,「現在上游下來的垃圾都倒灌進大寧河和小三峽去了。」
目前,小三峽風景區共有簡易遊船170多艘,平均每年運送100多萬觀光遊客進出。據重慶市環保局的調查表明,這些船隻結構簡單,所有污物都是直接排放進大寧河。為了吸引遊客,庫區很多旅遊公司,包括重慶、宜昌都紛紛打出「絕版三峽游」的概念。著眼於長遠的舉措卻所見不多。
「我和同事們來三峽遊覽以後,都大失所望。以前在書本裡讀到的山清水秀的三峽到處是垃圾,髒得讓人看不下去。」來自昆明市的一名教師說,「難怪叫告別三峽游,就是游了一次就告別了,再也不想來了。」
現在,像這樣的遊客不在少數。三峽蓄水後,兵書寶劍峽、牛肝馬肺峽、屈原祠、白鶴梁、張飛廟、大昌古城、奉節古城、瞿塘峽古棧道等景觀將被全部淹沒,白帝城、石寶寨、寧河古棧道龍門峽懸棺、忠州古城等則有部分被淹沒,三峽游能看到的景物已經不如從前。而垃圾和污水的臭氣阻擋了更多遊人的腳步。
「蓄水前曾經熱鬧過一陣子,很多人都趕來看最後一眼,而現在遊客沒有以前多了,我們的收入在不斷減少。」白帝城一名小商店老闆說。
遊客的減少將給當地人帶來巨大的經濟損失,旅遊一直是三峽居民們強有力的收入來源。「庫區形成以後,靠遊客賺錢的方式越來越重要了,因為很多工廠企業都關閉了。」奉節縣30歲的李江河說,「許多農民的土地一半被水淹了,另外一半退耕還林了,所以除了做點遊客的小生意,我們很難找到其它賺錢的辦法。」
「但是如果污染繼續下去,等我兒子長大時,還有遊客來嗎?」李江河有時候也為未來擔憂。
重慶市一些衛生專家指出:如果庫區污染問題得不到及時治理,不但會影響經濟發展,還將危害人們的身體健康。成庫後污染物擴散減弱,積聚在城區江段,將嚴重威脅部分縣城工業用水和居民飲用水;大量疫源地被淹沒後,血吸蟲病、瘧疾等傳染性疾病發作可能性加大;岸邊固體廢棄物中有毒重金屬將沉積水中或富集在水生物體內再通過食物鏈進入人體,危害人的生命;大量森林農田淹沒後,水土流失,邊灘會出現沼澤化傾向,「將來的重慶,搞不好可能終年被惡臭籠罩」。許多環保人士一直在呼籲:「三峽庫區就像一枚生態炸彈,可能在某一天爆炸。」
王里奧教授說:「生態環境的惡化是緩慢的,但也是災難性的,這種惡化的結果目前還不能預測。但可以肯定的是,水質會惡化,植被被破壞,地質變脆弱,氣候更惡劣。」在王教授看來,任何對自然的擾動都是一種破壞,這種破壞如果到了一個程度,就無法重建和恢復了。
「昆明的滇池,沱江的污染等等事例都明確地告訴人們,很多活動的收益遠不如損失大。」王里奧教授說,「現實的情況是,許多政府領導太注重目前的利益了,說穿了是太注重自己的政績了。許多官員的環保理論水平比我們還高,卻沒有誰真正把這項工作做好了。」
(摘自南風窗)
短网址: 版權所有,任何形式轉載需本站授權許可。 嚴禁建立鏡像網站。
【誠徵榮譽會員】溪流能夠匯成大海,小善可以成就大愛。我們向全球華人誠意徵集萬名榮譽會員:每位榮譽會員每年只需支付一份訂閱費用,成為《看中國》網站的榮譽會員,就可以助力我們突破審查與封鎖,向至少10000位中國大陸同胞奉上獨立真實的關鍵資訊, 在危難時刻向他們發出預警,救他們於大瘟疫與其它社會危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