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懷忠這個在孤兒院長大的高官是怎樣墮落的呢?近日,記者採訪了幾年前在王懷忠家當保姆的於金秀,她首次披露了她在王家當保姆時的「艱難」和王懷忠如何「教導」她待人接物、收受賄賂的特殊經歷,感慨她跳出「貪官之家」的欣喜和餘悸……
初進王家,不知風光背後是骯髒
我叫於金秀,今年36歲,是安徽省定遠縣人。高考落榜後,我在村裡當了代課教師。這期間,我認識了同校的一名男教師,並結了婚。1997年,縣裡整頓民師,我被辭退回家。為了生計,我開始四處找工作。1998年5月,在阜陽工作的姨娘給我打電話,說要介紹我去一位領導家當保姆。姨娘說:「給這位領導家當保姆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美差。以前幫他家做過事的人,後來他都替人家安排了退路;你要是干好了,請他打個招呼,在阜陽找個工作只是一句話的事……」聽姨娘如此說,我很高興,便告別丈夫和孩子,來到了阜陽。
儘管知道去的不是一般人家,但到了阜陽我還是嚇了一跳。原來,我去的這家主人,竟是當時的阜陽市委書記王懷忠!姨娘見我有些膽怯,便開導我說:「別那麼緊張,當官的也是人。要不是我和你姨父與王書記關係不錯,王家又正想找個外地人,你也去不了!你能去王書記家,既風光又體面,是你的福氣咧!」
在姨娘家住了兩天後,姨娘就帶我去王家。不巧,當時王懷忠不在家,可當我們要走時,他卻回來了。姨娘介紹說:「王書記,這是我的外甥女,專門來服侍您的……」王懷忠一邊抹著頭髮,一邊呵呵笑著說:「不要這麼說,我也是鄉下闖出來的苦孩子嘛。」我長這麼大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官,心裏本有幾分敬畏,沒想到他這麼「平易近人」,我一下子就輕鬆了許多。當得知我是定遠縣人時,他還開起了玩笑:「你和魯肅是老鄉,咱們還是冤家哩。」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的妻子就解釋說:「他喜歡看《三國演義》,他說的魯肅,就是三國時東吳的那個魯肅。老王是亳州人,跟曹操是老鄉,所以才這麼說,跟你開玩笑哩!」她這樣一說,我更加放鬆了。
在王家,我的主要任務有三個:打掃衛生,買菜和看家。王懷忠在家時間不是很多,他的一雙子女也長大了,住在別處。因此我每天基本上沒事可做。
閑來無事,我就特別注意王懷忠回家後的一舉一動,沒過幾天就發現他似乎特別關心窮人和孩子。我在電視上經常看到他到敬老院、學校和下鄉的鏡頭。有一次,他把一些負責人叫到家裡開會,當說到鄉下學校危房改造時,他突然站起來拍著桌子罵人,眼圈還有點紅。更讓我感動的是,他的兒子結婚時,曾收下不少禮金,但只隔了一天,他就把這些錢全部捐給了希望工程。
我覺得遇到了一位好領導,能在這樣的領導家做保姆,既輕鬆又風光,真是件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事。我把這些感受告訴了丈夫,丈夫高興地說:「你就安安心心做吧,家裡的事你儘管放心。左鄰右舍,特別是那些想外出打工的女孩子,現在對你羨慕極了!」丈夫這樣一說,我更加有了自豪感,決定在王家好好幹下去。
環境熟悉後,加上在王家也沒多少事幹,我有時就到市委大院裡走走,還認識了幾個同樣在市委大院裡當保姆的女孩。但我同她們一起聊天的時候,他們從不說我在王書記家當保姆,卻總是說我是「王懷忠家的保姆」,一邊說還一邊竊笑。我當時也沒介意,後來慢慢聽出了「味道」:原來在阜陽方言裡,王懷忠和「王壞種」發音差不多,她們是在說我是「王壞種家的保姆」!這時,我才知道王懷忠竟有這樣一個外號,很多老百姓背後都叫他「王壞種」!
我嚇了一跳!王懷忠怎麼有這樣一個外號呢?我覺得他是個不錯的官啊……但從那以後,我開始留心觀察他了。
做保姆難,在貪官家做保姆更難
我剛到王家,王懷忠就囑咐我:「我是市委書記,要密切聯繫群眾,人家找上門來是要壯起膽子的。所以,不管是什麼人來,你都不要把人拒之門外。」
我記著他這句話,總是熱情接待每一位來客。他一回家,客人就多,我倒茶遞水,不敢懈怠。可事實上,王懷忠在家時,並不是什麼人都見的。他一般呆在書房裡,等弄清楚來人的身份,才決定見不見面。而且,如果不是他約見的人,不是縣(市)裡的一把手和一些大老闆,他根本不見。明白了這其中的奧妙,我本來應該學乖了,誰知不出兩週,我就犯錯了。那天晚上已是深夜11點,王家的電話響了。王懷忠示意我去接,我一聽,是利辛縣的一位副縣長打來的。我想人家是縣級幹部,這麼晚了,找王書記肯定有工作上的急事,便舉著話筒對王懷忠說:「王叔,你的電話。」王懷忠過來接了,一聽對方聲音,臉就沉了下來,沒說上幾句就「啪」地挂了電話。我知道壞事了,忙賠不是。王懷忠瞪了我半天,瞪得我呆在客廳中一動也不敢動。我膽戰心驚地想:他不是說不管是什麼人來,都不要把人拒之門外嗎?我這樣做怎麼還是錯了?我這個保姆到底該怎麼當啊……
他見我嚇得發抖了,這才緩和臉色,開始「教導」我該怎樣接電話。他說: 「不管是什麼人打電話來,你熱情接聽是對的,但要看情況回覆。如果是上面的領導,你就說我下鄉檢查工作了,然後問清是誰,記下電話,或者把我的手機號碼告訴他(他有個專用手機號碼,一般人不知道);如果是市裡縣裡的領導,你就讓他打秘書的電話;要是一般人,你就一概說我到省裡開會去了!」
但是,從那以後,我接聽電話時總是難免有些顧慮。王懷忠見了,有些惱火。於是他在家閑著時,就又開始「指導」我如何在他家做保姆。他說:「你儘管是我家的保姆,但你對外卻代表著我的形象,甚至是阜陽市委的形象,所以要時時檢點自己的言行,不能做有損形象的事。比如,別人先用什麼錢呀物呀套近乎,再要你在我面前說好話,那這錢呀物呀就堅決不能收……」
彷彿是為了對我「言傳身教」,有一天,他當著我的面嚴詞厲色地拒禮。那天,有家公司的老闆來找他,臨走時遞給他一個信封。他「啪」地一下丟了信封,嚴厲地把那人臭罵了一通:「誰不知道我王懷忠是『三無幹部』?沒有貪污受賄,沒有政治上買官賣官的行為,更沒有腐化墮落、亂搞女人之類的問題!你這不是想害我嗎?」
這件事後,王懷忠不在家時,只要遇到提著東西上門的人,我一概照著王懷忠的話做,婉言予以謝絕。誰知幾次過後,我正自以為做得不錯時,卻發現自己又錯了。因為我發現王懷忠並非像他所說的那樣不收別人的東西,有時他不僅一箱箱收下,還不讓我亂動。他們總是把收下的東西先搬到房裡親自處理完了,這才讓我搬到儲藏室裡去。我心裏不禁犯嘀咕:他不是說自己是 「三無幹部」嗎?怎麼當面一套,背後又收禮?以後,哪些東西該收,哪些東西不該收,我怎麼判斷?唉,這個市委書記家的保姆真難當啊!
有天晚上,幫他們把收下的東西搬到儲藏室後,我正猜測這些東西裡面有沒有錢,王懷忠有意無意對我說:「小於,如今呀,這風氣真的不太好,辦事真得花錢。我呢,是市委書記,人家不好意思空著手求我辦事,我也不好意思空著手去省裡求人……再說,有些東西不收不行啊,要不人家會說你不把他當成自己人。唉,當領導其實也很難,因為你收了東西就得替人家辦事。」
我聽得心驚,他這不是在「教唆」我怎麼幫他受賄嗎?我畢竟當過教師,自然聽出了這話的弦外之音。從此,我再不敢將送上門的禮物拒之門外了。有一天,一個姓賀的老闆來到王家,送來一箱牛羊肉。我以為就只有肉,可清點時卻發現上面放有一個信封。我用手掂掂,立即明白是什麼了,忙放回原處。事後,王懷忠把這箱子搬進了儲藏室,我也最終沒看見他將那信封拿出來退給人家。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王懷忠收取現金。
自從看到這赤裸裸的權錢交易後,我再也不敢亂動王家的東西了。他吩咐我搬到儲藏室去,我才敢動手。儘管我只是一個保姆,他收不收禮與我無關,但每一次,我都無緣無故地心驚膽戰,總覺得在做很危險的事情。王家來了諸如工程負責人、房產公司老總,我更是泡茶之後,再也不攏邊,連水也不敢去添。我害怕自己撞見黑幕。那種擔驚受怕的感覺,比初來接聽電話與接待客人時挨了批評更加難受啊!
哪知大事難,王家的一些家庭瑣事,也常叫我如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1998年7月的一天晚上,我已經休息了,突然聽見平時很和睦的王家兩口子吵了起來。我忙起床去勸架,誰知他們越鬧越凶。我慢慢聽明白了:原來是因為王懷忠與西安的一個女人「不清不白」。王懷忠的妻子這時也不管什麼面子問題,竟然拉住我哭訴王懷忠在外面亂搞女人。我心想:王懷忠身為市委書記,表面上總是一副正人君子的形象,原來竟然也亂搞「男女關係」?這樣的事,我怎麼去勸?我敢說他不對嗎……我想脫身,她卻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拉住我不放。這時,王懷忠一臉殺氣地站在我的身後,只差吃了我。我為難得流下了眼淚。到後來,他倆越吵越氣,王懷忠就寫了一封離婚協議書,大致內容是:雙方是協議離婚,亳州的房產歸女方,阜陽的房產歸孩子,雙方各自拿走生活用品,永不糾纏……王姨二話沒說就在上面簽了字。
沒想到次日上午,王懷忠就把離婚證亮了出來,也不知他是怎麼辦的。王姨此時後悔了,讓我陪她去找辦證部門講理,她說:「他們怎麼辦的,我讓他們怎麼給我收回去!」可王懷忠卻說:「算了,我也不是成心想離什麼婚,至少形式上是要維持的。放那吧,說不定到時候有用呢。」 明明生活在一起,卻準備一份離婚證,這叫我當時大為不解。幾年之後,當王懷忠出了事,我才似有所悟,這是他們的保全財產方法呢!
接二連三發生的這些事,讓我切身體會到,「官府」之家的保姆做起來真不容易。我甚至有了離開王家的想法。但是,當考慮到回去一時也找不到事做,我還是暫且留了下來。
慶幸逃離,貪官垮臺幾多感慨
我雖然只是一名保姆,但在王懷忠家裡生活久了,還是逐漸看清了王懷忠「偽君子」的本來面目。
王懷忠在家時喜歡看電視。當時一家電視臺正在重播電視劇《三國演義》,他幾乎一場不落地看,有時還能把一些詩詞一字不落地背下來,比如《銅雀臺賦》、《觀滄海》等。我發現,他真的很喜歡曹操,並有曹操的野心。我不止一次地聽他說過:「我們阜陽有1220萬人口,比上海還多20萬,上海的市委書記可以是中央政治局委員,我為什麼不行?!」
有一次,有位老幹部的兒子想調到某局工作,那位老幹部領著兒子帶著禮物找到王家,提出了要求。王懷忠當即打電話叫來那個局的局長,說:「江山都是這些老同志打下來的,我們不能坐上江山就忘了這些人,他兒子的事你盡快替他辦了,人事局那邊我來打招呼。」那位老幹部連聲道謝走了。誰知,他們走了沒多久,王懷忠又打電話把那個局長叫了回來,對他說:「這些老傢伙太不自覺,市裡照顧夠了,還不知足。他兒子的事不能辦,要是開了這個頭,以後很多事就麻煩了。我們在這個位子上,有時候辦事只能講策略啊!」他一邊對那局長說,一邊還看我一眼。我明白他這後面的話是對我說的,是一種對我的「開導」,可我當時想:不同意給人家辦,你當面答應人家做什麼?這不是兩面三刀嗎?
1998年夏季的一天,王懷忠把市轄蒙城縣、渦陽縣和利辛縣的主要領導全都叫到家裡來開會,給他們安排「全國黃牛工作會議」的事。王懷忠把參觀養牛的地點設在這3個縣交界處的一段公路邊上,要求這3個縣7天之內在路邊搭起15公里長的牛棚,到時候附近鄉鎮每戶最少要拉一頭牛拴在牛棚中以供參觀,沒牛戶可以去租去借,縣裡給報銷。我心裏想:沒牛就沒牛,為什麼要去租借呢?這不是典型的欺上瞞下嗎?我終於明白:原來,在王懷忠眼裡,實事求是只是擺在文件裡的詞彙!我想,他這樣做,總有一天,是會露餡的。
1998年中秋節的前一天,王懷忠對我說:「明天過節,會有很多人來看我,這是做下級的心意,不好拒絕。但人太多,有些事情我不好說,所以不管是哪個來,你都跟他說每個人談工作不能超過5分鐘。」他說得含含糊糊,卻又似乎清楚明白,顯然不只是 「教導」我怎麼接待次日來的客人。果然,第二天從上午開始,就陸續有人帶著禮物來王家,晚上更是排起了隊。王懷忠有時出面,有時不出面。我按他的囑咐,開門時逐一告訴來客:「王書記很忙,請你們注意說話時間不要超過5分鐘。」那些人都非常自覺,有人進來甚至什麼也不說,放下一個大信封或紙包,丟下一張名片就走。儘管這樣,那天晚上我接待客人還是忙到了深夜12點多鐘。那晚王家究竟收了多少錢和東西,我無法想像。我躺到床上怎麼也睡不著,因為當晚的這一幕幕使我確認王懷忠原來真的如外界傳說的那樣,是一個「王壞種」……我心裏痛恨這一切,卻又在為虎作倀,這叫我無奈而又痛苦!
我開始考慮離開王家了。熬到年底,我把這想法告訴了丈夫。我說:「儘管在王家做保姆很清閑,又風光體面,經濟上王家對我也不薄,但我的心卻很累,經常擔驚受怕。王懷忠這樣的人總有一天會出事的,到時我也會沒吃魚卻沾一身腥啊!」丈夫說:「既然是這樣,我們平頭百姓跟這樣的人還是離遠點好。再說,就算我們通過這種人改變了命運,那也不光彩。在他出事後再回家,更不光彩。我們再窮,也不能玷污了名聲!」
不久,我向王家提出回家過年,年後就不來了。王懷忠兩口子開始很不理解,但最終同意了。這樣,我終於結束了在王家7個多月的艱難的「保姆生涯」。離開王家那天,我頓感一身輕鬆。果然不出所料,5年後的今天,已官至副省長的王懷忠因為受賄500餘萬元並且擁有近500萬元來源不明的財產,最終被處以死刑。這是他的報應,更是民意所願。我慶幸自己當年沒有聽進王懷忠的「教導」,也沒有理睬他對我這個保姆的「信任」,理智地選擇了守護一個打工者的清白人生。回想當時的決定,我為自己的明智而高興。
口述:於金秀 整理:黃山 畢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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