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過去了，中國人依然醜陋

20年前，柏楊的一本小冊子《醜陋的中國人》出版，立即引起震動，兩岸都有人強烈反對。反對者的愛國情操是值得尊敬的，但僅只反對這個提法還遠遠不夠，重要的是做出改進。20年過去了，情況如何呢？很可惜，中國人醜陋依舊！

先舉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例子。在美國的很多景區和酒店都設有中文標誌，這不是因為中文已經開始對英語展開反擊，而是因為中國遊客把他們的行為習慣也帶到了美國。美國人只好特意用中文標誌來提醒中國人「請勿隨地吐痰」、「請排隊」、「請保持安靜」、「便後請沖水」。顯然這只是一些基本的行為規範，中國人為什麼就做不到呢？在中國人的觀念裡，公共場所是大家的，我不吐痰、保持安靜有什麼用？別人照樣會吐痰，照樣會大聲；別人都不排隊，我幹嘛要排隊？更有甚者，在國內，一些城市放置在廣場上的盆栽花卉，熬不過24小時就被市民興高采烈的搶回家美化生活去了。要是老美遇到這種情況，恐怕得費心想想標誌牌上如何措詞了。

是什麼讓中國人的公德意識差到了這個地步？

薩特提出他人即地獄，與他在集中營的經歷有關。在集中營裡，「我經常的，赤裸裸的在別人目光中生活，而地獄自然而然的建立起來了。」很不幸，中國社會正是如此。每個人都對別人的事情充滿興趣，要一個中國人保持一整天不說別人閒話，真不是件容易事。我認為這種民族性格來自於歷史上的保甲連坐制。在連坐制度下，每個人都要為別人的錯誤承擔責任，每一個「他人」對我來說都是危險的根源，而且關係越近，他的「殺傷力」就越大，越需要小心防範，因此中國人永遠無法信任他人，而是近乎本能的懷疑他人、監視他人。每個人都「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他人，而他自己也被別人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薩特只不過在集中營裡呆了九個月，就發出他人即地獄的感慨，而中國人卻一輩子呆在裡面，心胸如何能夠開闊？雖然現在已經沒有連坐制度，但這一傳統長達兩千多年（從商鞅變法起），其對民族性格的影響豈是一朝一夕所能扭轉？

因為他人本就不值得信任，所以中國人根本沒有講誠信的必要。現在很多人認為不講誠信是市場經濟造成人們唯利是圖的結果。這種解釋似是而非。按照這種理論，美國市場上的坑矇拐騙應該更多才對，但事實剛好相反，成熟的市場經濟中，這種行為恰恰是少見的。我們也用機制不健全來加以解釋，但機制本身是一個動態的過程，建設到哪一種程度才算是健全了呢？因此與其說是機制問題，倒不如說是中國人不講誠信的劣根性找到了新的用武之地。

前幾天我去郵局給一位國外朋友寄點東西，郵局工作人員問我寄的是什麼，並且交代假冒名牌貨不能寄，會被沒收的。原因很簡單，這種MADE IN CHINA的假冒名牌貨實在是太多了，外國人吃不消，只好予以沒收。正如柏楊所說的「我們醜陋，來自我們不知道我們醜陋」，中國人現在已經到了不覺得制售假冒名牌有什麼不對的地步。現在倡導榮辱觀，其現實背景正是榮辱觀已經幾乎要喪失殆盡－－這不是少數人的問題，如果是少數人的問題，就不必花如此大的力氣。

雖然花了很大力氣來倡導榮辱觀，也搞得有聲有色，但收效如何呢？我相信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這些內容早已知道，因為這本就是一些基本的道德準則。我們看一個人的觀念，關鍵不是看他如何說，而要看他如何做。我不相信有人本來驕奢淫逸，近來看了幾篇徵文（或者自己也寫了一篇），聽了幾首歌曲，就洗心革面，從此以艱苦奮鬥為榮了，這種事情寫在《故事會》上也沒人會信。我的意思是說，關於這些道德要求，我們不是不要說，但不能只是說。譬如我們希望大家能夠見義勇為，僅僅寫首歌是沒用的，關鍵是不要再讓英雄流血又流淚。如果不能創造這樣一個環境，而只是搞搞徵文唱唱歌，那就既不能改善原有問題，反而增加了虛偽的毛病。要創造一個好的環境，最低的要求是不能出現逆淘汰。比如有些醫生保持醫者父母心，堅決不肯收昧心錢，結果其他醫生合力把他弄出局，以便繼續坐地分銀；還有一些醫生更加高尚，自己拿錢辦民工醫生，堅持平價醫療，結果因為影響了其他醫院的收入，由主管部門出面加以處理。這些例子都是活生生的，它們的力量要遠大於幾篇徵文。在這種逆淘汰的情況下，出於個體的理性，人們只能選擇成為劣幣，一起去驅逐良幣。現實當中，絕大多數人都積極或者消極的起到了這樣的作用（比如說不問是非的和事佬，比如說事不關已，高高掛起），因此少數人的高尚只不過是建築在多數人醜陋的基礎上而已。

關於中國人素質不夠高，我們有兩套主要的解答方案。第一套是「文化差異論」，即用文化差異來否認醜陋。我想，文化差異再大，也不足以解釋假奶粉吃死人，總不能說製造假奶粉就是我們的偉大文化傳統吧？第二套是「經濟決定論」，強調素質不足是由經濟發展水平決定的。這種論調貌似有理，實則不然。就拿開頭的例子來講，去美國旅遊的多半是公僕或者富裕階層，他們的情況又如何？

醜陋自有醜陋的原因，不去把原因解決掉，反而一口咬定艷若桃李，美如醴酪是沒有用的。扁鵲見蔡恆公，對他說，你有病，要治治啦。蔡恆公只不過一口咬定「寡人無疾」，按現在的行情，就應該再加上一條「扁鵲辱蔡」的罪名，數百萬蔡國國民（如果有那麼多的話）憤怒聲討扁鵲，要求他公開道歉。當然這只是假設，實際情況是堅稱「寡人無疾」的蔡恆侯病發身亡。假如蔡恆侯想長壽點的話，應該分三步走：第一步，承認自己有疾；第二步，找到病灶（扁鵲已經指出來了）；第三步，接受治療。他的病發得那麼快，我看他體質也不太好，因此還應該注意不再要染上別的什麼壞毛病。做到這幾點，才有希望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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