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5月16日中共政治局擴大會議通過「五、一六通知」。人們一般把這個「通知」的發表看成是「文革」的開始。
50年前的今天我不到13歲。那時我可沒什麼可狂熱的,因為是個「狗崽子」,父親是「右派」和「特務」,母親是「叛徒」;我的內心很是絕望。「文革」給我感覺最深的是對人格的不尊重。其實中國的儒家文化講求人分三六九等的,是「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的。或許你會問「中國不是特別講究尊老愛幼的嗎」,是的,可那時尊敬,不是對人格的尊重。我父母成了「階級敵人」,我自然就是「狗崽子」,我們都是「下等人」,或不是人。人一旦被煽動起來,對「階級敵人」的迫害是駭人聽聞的,也是「理所當然」的。下面有篇我以前寫的有關帖子。
附錄:「清隊」那一幕
幼河
2012年08月11日
「清隊」就是「清理階級隊伍」,毛澤東說「清理階級隊伍要搞叛徒、特務、死不改悔的走資派、反革命分子、沒有改造好的地、富、反、壞、右分子」。這是「文革」初期一個有計畫的具體步驟。始於1968年初;什麼時候的結束不得而知,因為好像「文革」那些年一直在「清理階級隊伍」,也沒有什麼「具體計畫」讓其結束。
1969年春,那時我們家已經被「掃地出門」,從科學院第一宿舍搬到一個大雜院;原因當然是我父母在「清隊」中是「被揭露的階級敵人」,只差「定案後將打翻在地再踏上億萬隻腳」;不知道怎麼有那麼「罪大惡極」?
其實當時不僅僅我父母有「罪行」,北京文化事業單位裡大批的知識份子都在「清隊」中受著肉體上和精神上的非人折磨。記得是一個春暖花開的中午,那時北京晴天無風的時候天總是藍的。我在北京朝陽門內大街,也就是我們新家附近的一個胡同口匆匆而行。在路過一個官方出版社的時候,忽然看見從邊上一個建築工地的大門裡走出長長的一隊人,大約幾十個,都被一條長繩子拴著右胳膊。他們每人手裡拿著個鋁飯盒或者大搪瓷飯碗什麼的,這應該是去出版社的食堂吃中午飯嘛。
可他們為什麼被長長的一條繩子拴著?我可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們屬於「清隊」中「受審查」的人。受審查就非得用一條繩子拴著嗎?這是怎麼對待人呢?!嘿嘿,當時如果您如有「階級敵人的嫌疑」時就不能有人的待遇了。可以說那時我常看見這樣的景象。我在1968初剛剛就近入學成為「初中生」的時候,那所中學的「革委會」給新生們上的第一堂「階級教育課」,就是讓被長長繩子拴著的一串「牛鬼蛇神」走到台上來「通名報姓」。他們上了臺就九十度地彎腰。在一個「革委會保衛組」的「紅衛兵」高喊「讓牛鬼蛇神自己通名報姓」後,一個個猛地抬起身子,聲嘶力竭地大喊自己的名字;當然,每人喊名字前是要在自己名字前加恰如其分的「頭銜」的,什麼「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什麼「歷史反革命」,什麼「右派份子」等等,五花八門。這些「牛鬼蛇神」就是這所中學教職員工中的「階級敵人」。
我清楚地記得那貌似滑稽,卻比恐怖還要瘮人的場景。能想像嗎?一個小老太太,一身塵土的破舊衣服,戴個眼鏡;她戴個眼鏡,面色土灰,狂呼「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修正主義反動教育路線的忠實執行者丁XX──」。我相信這都是中學「革委會保衛組」那些高中「紅衛兵」想出的主意,他們就是要對「牛鬼蛇神」進行非人的折磨。不但在學校裡,在政府文化部門的出版社裡也演這樣的醜劇。
我想這從建築工地大門裡用長繩子拴著走出的人們大概都是「舊社會過來的知識份子」。他們中間男男女女差不多都一把年紀,和我父母歲數相彷。在建築工地幹活讓他們滿身灰土,頭髮又髒又亂;每人都是一身髒破的藍衣服,像一群囚徒。
讀書人近視的人多,於是他們大都有一副眼鏡。眼鏡後面那雙眼睛木然無光,誰看他們都毫無反應,好像他們只是牲口一樣的活著。這是1969年的四月,如果「清隊」從1968年初開始,那他們就已經有一年多不能有人的待遇了;有些人恐怕時間會更長,會從「文革」剛開始就成為了「牲口」。
我之所以仔細地注視他們,是因為我母親和父親當時都是這種境遇。他們在「清隊」中「受審查」,每天都干重體力活,街道上的孩子們向他們扔小石頭……
對了,我父親「清隊」開始時是這樣,但在1969年春節被指控為「國民黨特務」後就被抓走了,我當時也不知道被抓到哪兒去了。
當時在仔細注視他們的時候,我又一點有點疑惑。首先是那條長長的繩子是如何拴到他們右胳膊上的?仔細一看,原來每人胳膊上拴個小繩子,小繩子再繫在長長的大繩子上。另外,我沒看見有人押送他們。後來想想,他們有沒有人押送也不會跑的,那時「無產階級專政」無比的「強大」,往哪兒跑?既然跑不了,為什麼還用繩子拴著?就是要羞辱他們嘛。而且我還相信,這些「被審查」者是被迫自己把自己拴在長長的繩子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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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1966年夏天我因小手術住院。有天夜裡忽然外邊救護車來了很多。第二天我才知道,頭一天毛澤東在天安門「接見紅衛兵」。全國「大串聯」來的年輕人們聚集在天安門廣場都發了狂。他們舉著「紅寶書」狂呼著「毛主席萬歲」向天安門城樓前猛衝猛擠;結果玉帶河前的矮牆被擠塌,大量的人都掉進河裡,有幾十人受傷(大部分骨折)。我夜裡聽到的救護車聲就是拉這些受傷的年輕人來醫院(我住的醫院距天安門廣場很近)。據後來清理天安門廣場的人們講,「紅衛兵小將」們被踩掉的鞋子堆得像小山。
我早上聽到醫院門口有歌聲,去了一看,正是這些受傷的年輕人在興高采烈地唱。他們說雖然受了傷,但看見了「偉大領袖毛主席」。其中有個小子在哭,因為他沒看到「毛主席」就掉進了玉帶河。你能想像當時年輕人的這種「狂熱」嗎?這種狂熱真的可以驅使他們「刀山敢上,火海敢闖」,可以說根本不怕死,毫不在乎自己寶貴的生命。如此,他們還能尊重「階級敵人」的人格嗎?
我總在想,長達10年的「文革」中種種令人髮指的事情其實都與中國傳統文化有關。那就是對人格的不尊重。現在,半個世紀過去了,我們中國人的思想意識中對人格的尊重又在什麼位置?
責任編輯:劉良鑫 来源:幼河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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