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轟動全國的《知青之歌》大案

作者:辛雨這 發表:2009-08-12 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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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知青之歌》的作者任毅

1969年發生了一件轟動全國的知青大案,其涉案者是南京知青任毅。他僅因寫了一首深沉、緩慢、思念家鄉的歌曲《南京知青之歌》而遭到大獄之災。

這首詞曲:

藍藍的天上,白雲在飛翔,美麗的揚子江畔是可愛的南京古城,我的家鄉。

啊,彩虹般的大橋,直上雲霄,橫斷了長江,雄偉的鐘山腳下是我可愛的家鄉告別了媽媽,再見吧家鄉,金色的學生時代已轉入了青春史冊,一去不復返。

啊,未來的道路多麼艱難,曲折又漫長,生活的腳印深淺在偏僻的異鄉。

跟著太陽出,伴著月亮歸,沈重地修理地球是光榮神聖的天職,我的命運。

啊,用我的雙手繡紅了地球、繡紅了宇宙,幸福的明天,相信吧一定會到來。

告別了你呀,親愛的姑娘,揩乾了你的淚水,洗掉心中憂愁,洗掉悲傷。

啊,心中的人兒告別去遠方,離開了家鄉,愛情的星辰永遠放射光芒。

寂寞的往情,何處無知音,昔日的友情,而今各奔前程,各自一方。

啊,別離的情景歷歷在目,怎能不傷心,相逢奔向那自由之路。

任毅原是南京市五中66屆高中畢業生。他從小就興趣廣泛,愛好藝術。小學的時候參加過南京市著名的小紅花藝術團,學過唱歌。中學時又參加過南京市中學生藝術團,學過二胡和吉它。

1968年年底,正好是12月26日,毛澤東生日那天,南京五中的一批學生坐著卡車,經過了南京長江大橋,來到江浦縣插隊落戶,任毅所在的生產隊正好是公社所在地,於是他們這個知青點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全公社知青聚會的地方。

1969年夏收之際,南京知青中普遍瀰漫著一種下鄉後的失望情緒。任毅在門上貼了這樣兩段語錄: 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 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民  

全公社的知青都經常跑到他們這裡來聚會,大家情緒都很低落,感到前途渺茫,於是彈吉它的人又多了起來,當時他們那裡甚至有"吉它之鄉"的稱號。

大家聚在一起,就唱過去的歌,有一首歌他們唱得特別動情,歌名叫《流浪人歸來》:   "流浪人歸來,愛人已失去。內心無比淒涼,我活著為什麼?應該怎祥活我不敢想,也不願想,前途在哪裡?"  

1969年 5月下旬的一個晚上,南京五中的知青又聚在任毅那個小茅屋裡,又把那些歌輪番唱了一遍。唱完之後,大家仍然覺得空虛。這時任毅的一個朋友唐又龍忽然站起來對任毅說:"工人有工人的歌,農民有農民的歌,任毅,你就寫一首我們知青的歌吧。"

他這句話給任毅的觸動極大,當晚他就抱著吉它譜寫了《我的家鄉》,整整搞了一個晚上,等到第二天天色發亮的時候,這首歌終於完成了。他在歌譜上寫下了演唱要求:"深沉、緩慢、思念家鄉的",然後又寫下了"南京市五中集體詞曲"。

這首歌原來是有個雛形的。1964年,南京五中有一批畢業生志願去了新疆,在戈壁灘上,他們中間有人作了一首歌曲,名叫《塔里木,我的第二故鄉》。當時聽了很為之感動,任毅就在這個基礎上做了較大幅度的修改,節奏也搞得複雜一些,有2/4、3/4、4/4拍,使它能夠更好地表達知青思鄉的情緒,歌詞也重新填過。

這首歌一完成,當即就被人拿去傳抄。然後它開始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在知青中間流傳開來。夏收之後,任毅在回南京的輪船上聽到有人唱這首歌,於是就走過去,故意問:"你們唱的是什麼?"那些人很不屑地回答他:"看你的樣兒倒像是個知青,怎麼連這個歌都不知道,這叫《知青之歌》!"

其實當初他寫這首歌時並不敢稱為《知青之歌》,因為這裡既沒有豪情壯志,也沒有宏大理想,它只是表述了一種思鄉情緒,表述了知青作為一種非工、非農、非軍、非學的特殊階層的強烈失落感,而這種情緒在當時是絕對不允許公開表現的。

據說,有一夥上海知青去黑龍江的火車上,一路吟唱這首歌。江西有一個縣的知青在開會前的拉歌比賽中,居然也唱起了這首歌。當時任毅的一些朋友學著列寧評價《國際歌》的口氣說,"憑著這首《知青之歌》,你任毅可以到處找到朋友,找到吃,找到住"。但是,對任毅來說,不但沒有找到吃、找到住,卻是--   不幸降臨,全是因為這首歌

1969年 8月份的時候,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傳來,任毅有個同學叫鄭劍鋒,因為身體有點殘疾,駝背,所以免去了上山下鄉,他們那個班上的同學大概只有他留在南京,於是他的家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他們這些下鄉知青回城時的聯絡點。鄭劍峰的手很巧,愛裝半導體收音機。有一天他在調試時,忽然聽到了莫斯科廣播電臺在播放任毅寫的那首歌,他感到很意外,於是立刻偷偷地告訴了任毅,並約他第二天在同樣的時刻再去聽。

第二天下午 4點鐘,他們躲在鄭家的小屋子裡,偷偷地把半導體收音機撥到莫斯科廣播電臺的頻率上,果然很快就聽到了那首歌,他們把它稱之為《中國知識青年之歌》,並採用男聲小合唱的形式,配上小樂隊伴奏,效果搞得很不錯。

當時任毅都聽呆了。一來他還是頭一次聽到自己這首歌正規演唱的效果,沒想到它的感染力竟有這麼大;二來他意識到莫斯科廣播電臺演唱了這首歌,實際上已經把他置於死地,他的罪名是脫不掉的。因為當時的中蘇關係惡化到對立的地步。

1970年 2月19日,陰曆正月十五晚上,那是任毅永遠也無法忘懷的日子。

窗外手電筒筒雪亮的光柱不時射向茅屋的每個角落。任毅的箱子都被打開了,他們什麼也沒找到,因為不久前任毅燒完了所有的文字東西。 "帶上你的洗漱用品,跟我們走!"一個聲音高叫著,插在軍大衣口袋中的手正緊勾著扳機。

任毅舉起戴著手銬的手,輕輕地摘下那已經準備好的放滿牙刷、牙膏、手巾和換洗衣服的書包,隨手套在頭上。在都是拿槍的軍人的押送下,走出了房間大門。不過,這一走,卻再也沒回到農村,從而莊嚴而隆重地結束了所謂"再教育"的歷史時期。他被推進一個櫃臺,經過嚴格的搜身,抽去了裡裡外外所有的褲帶、皮帶,據講為了防止自殺。真是天知道。

"簽名"抓他的人出示了"逮捕證"。 "按上手印,寫好幾點鐘。"依然是那威嚴的聲音,那無表情的臉。 "進去!"任毅還沒有弄清什麼就被推了進去,隨著就是關門、上鎖。 "啪"地一聲,門上一個小窗打開了,把任毅嚇了一跳,這小小的窗幾大概只有一寸寬三寸長,以後老犯人講這是"老虎窗",窗外看守的小眼睛在滴溜溜地轉。牢房裡死一般的沉寂,像停屍房一樣的地板上腳對腳地躺著十幾個人,對剛才發生的一切他們都沒有反響。 帶釘的皮鞋聲漸漸地走遠了,遠了......牢房裡的人都活了過來,個個地坐了起來。坐在大門邊的一個人講道:"你們擠一下,讓一個位置給他。"人們自覺地擠了一下,一個2尺寬的地方便空了下來。

於是,1970年 2月19日深夜,西29號牢房裡又來了一個新犯人的消息便盡人皆知了。 就在這一間牢房裡,他整整被禁錮了 165個日日夜夜。一直到 8月 3日,全省公判大會上宣布10年刑期後,他才被押到勞改農場去服刑。

從 2月19日被抓到 8月 3日被判決,這 5個月時間裏,任毅天天被提出去審訊,而且經常是在夜裡。他們逐字逐句地審查那首歌的歌詞,光是一句"生活的腳步深淺在偏僻的異鄉",他們就搞了任毅好幾天,一定要逼他承認當時不是寫的"深淺"而是"深陷",任毅因為自己確實寫的是"深淺",所以拒不承認。雖然是一字之差,可在當時份量大不相同,關於"深淺",還可以自我批判一番,因為知識青年身上還存在著沒有得到改造的小資產階級的不徹底性,沒有工農兵那種一往無前、腳踏實地的精神,所以腳步是深深淺淺的,而"深陷"豈不是成了對上山下鄉的一種污蔑嗎?現在看來這些審訊以及他自己的解釋都是可笑的,但在當時,審訊過程卻無比嚴肅正經。

為了攻下"深陷"這個堡壘,他們在任毅面前拋出了幾十個版本的"知青之歌",估計都是從全國各地搜查來的,有油印的、有打字的、有複寫紙的、有手抄的,各種樣式的都有,其中確實有不少都是寫的"深陷",大概在流傳中人們覺得這個詞更能說明知青的狀況吧。

在這五個月期間,任毅一共三次"陪綁"。當時"公判大會"氣氛是很恐怖的,每個在押的人都不知道落到自己頭上的將是什麼命運,在沒有法律保障的狀況下,小百姓有可能因為一個微不足道的疏忽而招致殺身之禍。 使任毅難忘的是當時發生了一段小插曲,有個省革委會副主任主持公判大會,當他宣讀判決書,扯開嗓子高叫"判處死刑"時,全場人的心彷彿都被提了上來,大家都屏著氣在等下文"立即執行",只見那位副主任慢慢地打開茶杯蓋,抿了一口茶,麥克風裡傳出他開蓋、喝水、關蓋子的聲響,然後他平靜地說:"緩期二年執行。拉下去。" 人們的心又給放了下來。真不明白他這種驚人的揪動人心的停頓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心理。 在審訊任毅的五個月期間,隔三差五地將他提出去批鬥就算是家常便飯了,至少開了有30多場批判會,任毅是所謂"意識形態領域裡的階級鬥爭的一個典型",專門有一個批判的小分隊,將他拖來拖去地巡迴批鬥。

知青們對他懷有很大的同情。有一次在開完批判會之後,很多知青都湧到前面來,有人示意他到廁所去。在那裡,他們擋住了看管人員的視線,往他的上衣口袋裡塞了80元錢和50斤糧票,但是知青們的同情頓時使他感到活下去也許還是有希望的。

1970年8月3日,任毅又被拖去參加了一次全省的公判大會,這次被宣判的人中間也有他一個。當判詞讀到他的時候,他幾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判刑10年......"   從那天起,任毅開始了長達9年的勞改犯生活,處境自然是十分嚴酷,總之,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生活。"專政"的滋味任毅算是嘗足了。

9年坐牢,僅僅是為了一首歌。現在看來這是多麼荒謬的判決,而當年他還為自己只被判10年徒刑而感到過慶幸。任毅是1979年平反出獄的,後來被安排到南京一家絲織廠工作。失去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不過,任毅自己也沒有想到,他因此卻得到了珍貴的愛情,那是在他出獄後不久,有一次到一個老同學家裡去玩,於是這位同學的妹妹--也就是他現在的妻子對他和他的經歷都發生了興趣,雖然她比任毅年輕許多,卻執意要和他結合在一起。於是任毅在失去了很多東西之後,還是得到了一位年輕姑娘的純真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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