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的英雄
每個人心中都有英雄,尤其是曾在英雄輩出時代生活過的我們,那時黨宣傳工具象選秀似地時不時會讓一個高大完美人物閃亮登場,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在神州大地傳誦,億萬民眾每每感動得含著熱淚宣誓:向英雄人物學習,爭當毛領袖和黨的好兒女。
激情過後是愚忠麻木,是飢餓貧困,直到英雄泡沫吹彈破滅後,我們才知道,白求恩在加拿大和所有人一樣低級趣味不值一提,董存瑞炸碉堡已被封為人肉炸彈始作俑者,「向雷鋒同志學習」,是因為助人為樂的民風在49年後喪失殆盡,金訓華為撈幾根木頭而成了烈士,在黨媽媽眼裡中國人一木不值。筆者隨著歲月添加,不憶近事憶遠事,漸漸地剔除毛時代欽定的英雄同時,又對當時黨媽媽所不齒的異類雜種重新審視和認識,他們的一言一語,他們的音容笑貌常常會在我耳邊如泣如訴,常常會在我眼前若隱若現。下面讓我講一個犯人小故事。
那是在劉少奇被打作階下囚的文革時期,父親是上海監獄管教幹部,一天,他和鄰居在家門口聊天,鄰居問道監獄裡犯人情況,父親說裡面什麼樣的人都有,特別提及一個人只是說了幾句話就被抓進去,鄰居聽了自然稀奇:有這樣事情?父親說,這個人上電影院,黨的領導人出現在銀屏上時,大家激動得熱淚盈眶掌聲經久不息,他坐在一旁不冷不熱地說:「他們是領袖有什麼了不起。」從來不流淚鼓掌,被人舉報藐視中央首長,吃銬子蹬班房了。父親進一步介紹道,最近他吵著要出來,有人告訴他,政府沒有槍斃你已經很寬大仁慈了,你還夢想活著出去。他說,劉少奇倒臺了,他當時就看劉不順眼,不拍手鼓掌是對的,他沒錯。鄰居覺得對啊!我們以前都拍手,都讀劉少奇《論共產黨休養》,都沒看出劉少奇是叛徒、特務、工賊,只有這個犯人不把他放在眼裡。父親說,要是他只對劉少奇不鼓掌歡呼就好辦了,他現在是英雄。他對毛主席、周恩來也一樣,認為他們只是國家領導人,沒什麼大不了,台下一片掌聲雷動,他一個人坐在角落裡無動於衷,還搖搖頭指指點點說幾句風涼話。這個人沒幹什麼壞事,可能就憑這個態度,會關押一輩子。
這是我小時候聽過成千上萬則大人無事閒聊的其中一則,屈指數算已有四十餘年,很多兒時記憶在模糊淡化,唯獨這則閒聊一直在我腦海裡清晰地儲存著。有時無事靜坐,這個犯人就會在眼前飄忽而過,如和風如碎雨,看來這輩子是無法遺忘了。在強權專制的社會裏,人人都要喊萬歲獻忠心,可有一個人卻堅持人人平等的理念,知道要坐牢也不去跟隨狂熱個人崇拜,小時候聽父親敘述時,覺得這個人腦子怎麼啦,現在才真正意識到這個人在當時,腦子最健全,思維最正常,人格最完整。
我們現在就是用當年這個犯人的處世為人方式,生活在西方民主社會的,誰也不會把國家總理或省部長官當神明來敬奉,他們去park,他們去 shopping,我們見了絕不會出現地動山崩般歡呼場面,更不會爭先恐後去握一把手而使交通堵塞。這些大人物是我們用選票選上去的,我們不僅不必逢迎討好,有事還可當面去責問去發泄呢。那個犯人為人追求這種平等的社會風尚,被專制制度打入大牢,淪落黨的罪人。而他在我心中像英雄一樣伴隨我老去。如果生活可以重來一回,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他的活法,不奴顏媚俗,保持獨立特行的思維和人格,寧可坐穿牢底也要守住人人平等的普世價值觀。
可以說,這個犯人已成為我心中永遠的英雄,他叫什麼,他現在還活著嗎,我都無從不知道,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在那個時代生活過,還坐過大牢,僅僅說了幾句讓黨掃興的話。
来源:來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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