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解放军中尉高峰:亲历中国核试验秘密(图)

作者:萧雨 发表:2024-10-02 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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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武器
2019年10月1日,在北京天安门广场举行的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的阅兵式上,可以看到中国的DF-41核洲际弹道飞弹。(图片来源:GREG BAKER/AFP via Getty Images )

【看中国2024年10月2日讯】高峰,一位流亡海外的前解放军中尉。采访前一天,他一整夜没有合眼。

高峰:接受你们采访也是非常需要勇气和决心的。我的老婆孩子就非常担心,非常担心会给我们带来不好的什么厄运。

思量了一夜后,他还是决定说出这些故事。

高峰:因为我很多战友想说他们不敢说啊。我有这个言论自由,我为什么不说呢?作为一个民族,不能说出自己的苦难,不能让外界、整个世界都了解、都知道。这个民族将来还有希望吗?还有未来吗?

我是1979年在我18岁的时候当兵入伍,到了一个当时来说是非常神秘的地方,叫作马兰。它的全称叫作中国人民解放军第21试验训练基地,简称叫做21基地。

马兰,地处新疆天山以南,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毗邻有“死亡之海”之称的罗布泊。

上世纪50年代中国共产党建政后不久,时任中共最高领导人毛泽东提出,中国要发展自己的原子能事业。他说,中国“不但要有更多的飞机和大炮,而且还要有原子弹。”

在前苏联的协助下,中国的核武器研制驶上了一条快车道。50年代末,中国军人在这片气候恶劣、荒凉的戈壁滩上建成了中国最早、也是唯一的核试验基地。

1964年10月16日,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在这里爆炸成功。红色中国成为世界上第五个拥有原子弹的国家。

那一年,高峰3岁。

扔在戈壁滩上的青春

高峰的父母是50年代到从内地到新疆的支边青年,即“支援社会主义建设”。和中国政府在当地成立的准军事组织“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一道,他们是中共建政后第一代大规模移民新疆的汉人。

高峰:当时新疆的汉人是比较少。这个移民人数当然说是很庞大的。

记者:他们是自愿的还是被迫去的?

高峰:你必须服从分配啊,你的饭碗在人家手里控制着,你肯定是要服从分配。

我父亲有很多同学在杭州,在成都。他也很羡慕他们,但是你们也没办法了,那时候因为人家控制着你的这这个饭碗,你必须听人家的。那是没办法,没有选择的。

1961年高峰出生在乌鲁木齐。1979年两次高考落榜后,他报名参军。那时的他谈不上有什么崇高理想,只希望有个就业的饭碗不再“啃老”,也想要离开新疆,到外面的世界去闯一闯。

高峰:好男儿志在四方,除了考大学可以离开新疆之外呢,也许当兵就是一个机会可以离开新疆。

那个征兵的那个干部对我们说,我们是搞科研的部队,你们到部队就是开开车。在70年代有个方向盘,那还是吃香喝辣的。年轻人对开车都很有兴趣,想到部队能开车,那就行啊,那就去啊。

自己去哪里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就拉到那里去了。早晨上车,到了晚上都10点、11点了,才到部队的营区,完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实际上到了部队的三天以后,我才听说,哦,这是一个搞核武器试验的部队。

在中国大陆的语境里,新疆马兰基地被称作“中国核武器的摇篮”。今天,“马兰军博园”是官方斥资数百万打造的红色旅游景区。

不过,在高峰入伍时,马兰还是一个地图上没有的名字。

高峰:我们那个地方驻地叫新疆马兰,通信地址叫新疆马兰多少多少号部队,实际上马兰这个名字在地图上是没有的。距离我们最近的地图上可以看到的叫作和硕县乌什塔拉乡。

马兰呢应该叫马兰地区,分布非常广,在上百平方公里的这么一个很大的范围内,周围分散了很多部队,大概是6、7000人这个样子。

我们那个司令部、政治部,还有第21核研究所,它就在红山里头。警卫团布置了三道岗哨,每过一道岗哨都要查你的通行证。

核试验基地它又分空爆场和地爆场。马兰生活区离地爆场大概150公里。罗布泊是一个空爆场,当时部队内部就叫它720,地爆场呢通常叫820。

那个空爆厂空空的,很平坦。你看不到一座山,最多能看到一个土包、土丘,最多几十米,很平坦的戈壁滩。

能到空爆场去执行任务的人不多的,从我们80年代以后,很少有人去这个空爆场。

当兵十年间,高峰五次进入核试验场区,提供后勤保障。那个一心想要离开新疆的年轻人就这样把青春留在这茫茫戈壁滩上。

高峰:这十年就一直在新疆。把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从18岁到28岁,最美好的时光就扔在那个戈壁滩上了。

无知者无畏

1980年10月16日,高峰在日记中记下了第一次亲眼见到核弹爆炸的经历:

“经过了一夜的的艰苦行驶,终于到达目的地了。中午12时30分,我国的又一颗核弹,在空中准时爆炸了。我们带着一万倍的护目镜,观看着爆炸的闪光和火球。经过44秒钟后,摘下了护目镜,开始观看升起的蘑菇云。”

40多年后,年过花甲的高峰依然清楚地记得那个场景。

高峰:先是一个黑的,完了以后变成一个红火球,红红的一个火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大,后来就变成一个白色的蘑菇云。蘑菇云要隔好几分钟以后才开始慢慢飘散。

记者:您还记得当时那个心情吗?有没有觉得特别自豪?

高峰:哎呀,没有,你每天都很辛苦,也没觉得有多兴奋。没有,至少我没感觉到有多兴奋。

进入场区工作时,高峰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也没人告诉他核辐射的危害。

高峰:我什么防护措施都没有。当时是无知,大部分是无知,核辐射对身体有啥伤害你完全是空白。你无知就无畏啊。你无知的话,那叫你干什么干什么。因为从入伍第一天到最后,没人讲过这个核辐射对身体有啥影响,有啥伤害,没有人告诉你。你不知道的情况下,那你就没有惧怕。

不过,这些年轻的官兵都知道,核试验场区这种地方,军队的大领导们是不会亲自来的。

高峰:部队派的进到里面的都是派副职啊,你像司令部,比如说派一个什么参谋进去。政治部的派一个什么副主任,后勤部门派个副部长。正职他都不进去的。包括那些团长、政委,他都是坐在这个马兰大本营,在马兰生活区里边。他就派一个什么副团长、副营长、副政委进去,都知道那里面有高污染嘛,高辐射嘛。

当兵久了,对核辐射、核污染的了解也就多了起来。渐渐的,高峰开始不情愿进入核试验场区工作,但是他没有选择。

高峰:作为军人,你是要服从命令,叫你去你就必须要去的,你硬着头皮也要去啊。

你在场区执行任务出来的时候,都要对你身体遭受的核辐射进行测试,测试数据我们基地人都不知道,这些数据绝对保密。我们也看不到这些数据就被他们什么总参,还是哪个研究所,或者哪个(机构)就直接拿走了。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自己身体遭受多大的伤害,吃了多少核剂量。

残酷的生命代价

80年代初,中国第一批参加核试验的老兵到马兰基地上访。他们贫病交加的潦倒模样带给高峰巨大冲击,更让他震惊的是军队上级对这些老兵的漠然态度。

高峰:这个时候都有不断地有老兵来到基地来上访,而且一来就几百人。那个时候呢,部队还接待他们,还允许他们进营区,跟战士们同吃同住。但是部队还是分化瓦解。

每个干部你必须负责几个人,你必须把他动员回去,那大家就是把他怎么糊弄回去就算。有时候当然也会给一点好处,比如说发动干部、战士给他们捐一点钱就把他们忽悠回去,家里特别贫困的就给他捐一点钱。

当时你心里边是同情这些老兵的呀。你想,我们将来有一天也会是他们这个样子。但是领导有压力有任务啊,你必须要把他们打发走。

到90年代初,91年、92年我已经离开部队了。我听他们说,那一批来上访的可就惨了,到马兰来。马兰不让进营区,不接待,而且还通知当地公安局,不允许旅馆接待他们。

有的是重病在身的老兵,那有的还身无分文,到这儿来了以后想着,哎呀,到老部队能混口饭吃,那没想到结果不让进营区,还不让在当地住,很惨很惨的,这一批人。

若干年后,核辐射的恶果也在高峰这一批参与过核试验的老兵身上体现出来。他本人长期失眠,白细胞低于正常水平。

高峰:我的白细胞就是2.5到3,现在就是这个状况,稍微有一点风,受一点点凉,那就感冒啊,我一直在吃药,一把一把地吃药。当然还有睡眠。从85年以后到现在我一直失眠。我都几十年了没睡过一晚上好觉。

高峰的战友中有不少人英年早逝。

高峰:我有好多战友还在这个30多岁、40出头就得癌症死了,各种癌,什么肝癌、肺癌、结肠癌,什么白血病。死了很多的,在40岁左右的时候就死了好多人。

在马兰基地的十年中,高峰还亲眼目睹、听闻了很多意外和非正常死亡。

高峰:有一个战士,我是亲眼(看到的),我去看望战友的时候被我碰上了。他就因为阑尾炎手术引起腹腔大面积感染,这个战士就死掉了。

临死前那个护士拿了一个本,说你有啥话想留下的,有啥遗言,然后那个战士两眼啪啦啪啦流泪。他眼睛也睁不开,他就断断续续就写了几个字,我要回家。哎呀,当时非常伤心啊,我看了以后呢,当时心里边就像流泪一样,很可怜,才十八九岁,就因为一个阑尾炎就死了。

那年通报会上,我记得说一共像这样的小手术而导致死亡的士兵就有四个。

82年的时候老兵复员。有个东北兵,他是个孤儿,他不想走,他想转志愿兵,那很拼命地干。但干到年底的时候呢,还是通知他让他复员,他就想不通了。

他到工兵团去弄了很多炸药,在棉袄里面裹了一身的炸药。中午吃饭的时候就到那个政委桌子上去问,你还让不让我复员?政委说党委定的,怎么能不走,走!

他就把(炸药)引爆了。当时那一桌子人全部炸死了。那就死了7、8个吧,包括他本人可能死了7、8个。

在七八十年代中国工业是非常落后的。从德国买来了一个特大型的钻机,它上面有一个有个十几吨重的一个大的柴油机。从空中一下掉落下来,一下就砸死了……还有从井架上面弹起来以后摔到地上摔死了,当时可能死了十来个。

讲到这个德国钻井机,还有一个不得不说的故事。高峰回忆说,这个钻井机中国是以地质勘探为名买来的,实际上是用于打竖井,搞核试验的。后来,德国方面派了一个专家团来现场考察。

高峰:那个专家团来了以后,整个基地一个星期不让出门。没有什么特别紧急需要办的事情不让出门。要出门的人呢,你必须穿便装,不能穿军装。

具体使用这个大钻机的人都把那些军装什么全部藏起来。把他们所有跟部队有关的元素,比如说被子呀,什么茶缸子呀,床单啊,全部给你换掉。忽悠这个德国人啊。德国人来转一圈,这可能是在搞地质勘探,没有用于核试验。

造假是中共几十年来他们一贯的做法。他们从一开始起家就是欺骗,欺骗、谎言,他们一直是这样做的,这是他们拿手做法,看家本领啊。

中国核试验的受害者中不仅有汉人,还有当地聚居的大量维吾尔人。2008年,日本札幌医科大学高田纯教授出版《中国核试验:丝绸之路上核爆引发的灾难》。书中披露,从1964年到1996年,中国在罗布泊核试验场秘密进行了共46次核试验,总爆炸当量达两千万吨。

高田纯教授根据当地人口密度推算,约19万人可能因为暴露于放射性落尘(核裂变产物与地表物质形成大量尘埃)而死亡。此外,约129万人罹患白血病、癌症和胚胎损害的风险大幅增加。

2021年,前新疆肿瘤外科医生安华托帝向美国之音讲述了上世纪90年代末,他带领一个英国摄制组潜入新疆拍摄纪录片《丝绸之路上的死亡》。他冒险得到的秘密内部资料显示,自1970年代以来,恶性肿瘤的发病率在新疆明显增高。到1990年,这里的癌症发病率已经高出内地30%。

作为老百姓你毫无抵抗之力

高峰曾经以为,凭借五次出生入死在核试验场区服务的经历,足以让他在军队顺风顺水,得到晋升,但事情却不遂人愿。

高峰:那个时候总认为自己努力工作就能受到提拔,就能受到重用,将来就能当将军。所以总是拼命去把工作做好。但是呢,那个时候部队已经腐败了。

你不送礼那个时候部队不可能提拔你。你比如说现在的什么郭伯雄啊,一个一个的都被抓的,买官卖官已经成了公开化的东西。

实际上在我在八十年代的时候,部队已经很腐败了啊,包括转个志愿兵,不送礼那都不给你转,你门儿都没有。

我那个时候也很多人说,你经常去领导家里坐坐,晚上到领导家里坐坐,我就不愿意去。我说我做这么大的贡献,我为什么要给你送礼?这是我这个倔强的性格。

1989年六四镇压后,高峰以中尉军衔转业。心灰意冷地离开军队。

高峰:我想我奉献了这么多啊,我在这个空爆场吃住了将近半年,我执行了五次任务,你们都不重用我,都不提拔我。我当然心灰意冷了,非常心灰意冷了。

转业后他进入当地税务局,做了30年公务员直至退休。工作之余,高峰创办了“新疆马兰战友网站”,让飘零四方的战友在互联网上重聚。

高峰:那个时候上访、维权的战友很多啊,因为去维权,去上访,被警察打呀,打得头破血流。他们就把这些照片把这些写成文字。因为别的地方发不上去,他就发到我的网站上。

警察、网警就要求我,你必须在15分钟之内把这个帖子删除。我有时候烦了,我就顶他们一下。我说,他们说的是事实,是不是真的?你们凭什么这么对我这么厉害?立马几分钟他们的警车就到办公楼下来了。说你是自己走下来,还是我们上楼来抓你?就是这样对待你,拉去以后又训斥,完了以后再加上写保证。

这个网站从2004年开始上线,到07年被彻底封掉,说是有四年时间,实际上真正开放的时间可能最多就一年。

你稍微写点东西,那个公安局网监处就拿上我写的这些东西,一沓子到我那个单位党委书记办公室去。把那一沓子东西往那儿一甩:这就是你们干部在网上写的这东西?你们要严加管束。我的单位整个党委一班人马找我谈话呀,你再写东西你别来上班了,就这样威胁你。

你面对公权力的时候,你作为一个老百姓,你毫无抵抗之力。他随时抓你,随时剥夺你的饭碗就这么简单啊。所以你很无奈的。

去国离乡仍无自由

2010年高峰离开中国,投奔在海外的亲属。

高峰:离开中国,就是为了追求一个自由,就是为了我说话的自由,有一个自由的空间。因为在中国呀,你生活得特别憋屈,特别压抑。你看到一些不公不义的事情,你想发声,想说,但是你没有办法说,他不让你说。

我有战友死了,我刚跟那个战友的家属一接触,他们马上就把我给软禁起来。一直到我们那个战友火化掉,才把我放掉。你想就是这样的一些事情,你还没想做点什么事情,仅仅是跟那个死亡的战友的家属接触一下,他就会抓你,就会把你软禁起来。

他们就敏感到这种程度。你在中国,你还有什么生存的空间?一点自由都没有。你受了委屈不允许你说,你受到伤害不允许你说,他们可以为所欲为。

在海外,高峰创建、加入了100多个时政微信群,用化名大量转发被中国当局视作敏感的信息。

高峰:宣传民主自由的好处,要给人民以自由,要出版自由啊,要言论自由,就是宣传这些东西啊。再一个呢,他们干那些龌龊事情,他们侵犯人权呐,那些腐败的一些东西,我在网上,在多个群里边大量地转发。那个时候微信群还有一点言论尺度。不像现在,现在的微信群都是死群了,大家都不说话了。

中国国家安全部门的镇压长臂伸向了他。

高峰:他们2017年联系我,他让我回国,被我拒绝了。我拒绝以后他就把我退休工资扣掉了。

我原来还有很丰厚的退休工资,我是公务员,干满三十年以后退休,我享受比较好的退休待遇。我还有残疾金。我是八级军残,每个月还有2000来块钱的残疾金,有7、8000块钱的退休工资。从17年到现在,已经扣了七年了吧,一分都不给,说你要钱你回来。那我能回去吗?我回去他肯定抓我呀。

我也没怎么招惹他,我就是平时批评一下他们。就这么一点事情,他们都不能忍。实际上在西方的文化里边,我骂你政府批评你的政府,我是对你这个政府对这个国家的一种关心。但是独裁体制,独裁政府你就不能批评他。你批评他,他就会整你,他动用一切手段来整你,他是毫无底线来整你。

记者:您怎么看中国的未来?

高峰:只要这个习近平这种独裁体制存在下去,中国就没有未来。

他现在是无所顾忌的。他想干什么干什么,十几亿人就被这一个人来玩弄,就被一个人想干什么干什么对吧,到处是烂尾楼啊,到处大撒币。

我前几天在网上看的,一天就有好几个跳楼的。百姓在他的眼里边就是一个数字,死多少人,他们不在乎的。因为中国这么多人,有的是人,死再多的人,他们不在乎,不担心啊,他们也不需要承担后果。

你把老百姓都逼到这种程度,哪还有未来呢?所以习近平必须下台,中国的这种独裁体制必须结束掉。必须走民主之路,走向民主化道路,中国才有未来。

习近平搞的这一套,他的这个路啊,就是一条死路,把中国人民带向苦难,带向地狱的一条路。

(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来源:美国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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