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2019年香港七一大游行。(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过去香港,每年七一都有示威游行,甚至有几年被某些人讥笑,香港人七一上街是行礼如仪,只有象征意义,没有实际效果。
究竟七一游行象征什么?象征这个城市仍然有言论自由。那些年的特区政府,也会例行公事地说:“游行和平有序,反映香港人的质素;政府也尊重市民表达意见的自由。”如是此,大家各取所需,翌日,太阳如常升起。
坦白讲,香港这个城市,本来是很容易统治的。经过英国殖民地统治百多年,香港人至少有几个政治上的特点:一,只看结果;不介意由谁去统治这个城市,只要大家可以安居乐业。二,不求当家作主;但大前提是统治这个城市的人,最低限度上做到公平公正。
结果,香港人也曾经被认定了是“政治冷感”;尤其是在1997年前后,这种政治冷感的气氛格外明显。我最记得就是,那几年香港几家大学的学生会,甚至连“上庄”也有困难。现在回想起来,那几年香港人面对的转变,其实也很骤然,尤其是社会经济上,亚洲金融风暴和负资产带来的打击,是我们好几代人都没有经历过。但在这种环境下,面对着政府的无能,无助的香港人也没有将怨气发泄在街上,反而是默默地处理好自己的问题。
记得有位读者跟我讲过,他在1990年代初赚了点钱,也买了些物业收租,本来是可以不用工作提早退休。亚洲金融风暴期间,他不但失去了工作,租金收入也失去预算,最终他要将大多数的物业蚀让套现,自己也由九龙塘的豪宅搬到九龙湾的淘大。他开过一段日子的士,后来在旺角找到了一份工作,但为了省钱,每日步行个半小时到旺角去上班;他说:“当做运动啰。”我不敢说这位读者可以代表了绝大多数香港人,但他的经历应该可以令我们对曾几何时的香港有更深入的认识。我也清楚记得,在1997年楼市最疯狂的日子,有些人买了远在天水围的嘉湖山庄,部份买家见形势不妙,本想“挞订”止蚀离场,但被发展商威胁要追收差价;当时的舆论甚至会指买家不应“输打赢要”,应该尊重合约精神。
假如这样的城市,这样的一群顺民,都不统治不了,中共究竟凭什么去统治十四亿人?
跟其他极权主义都是一样,中共要人民绝对的服从;人民不可以拒绝政权的任何要求,甚至要以最夸张的方法,表示自己服从,必定要旁人见到一清二楚,否则当权者是不会安心。最讽刺是,当权者常常摆出一副君临天下,万民敬仰的姿态,但其实他心知身边每个人都只是在欺上瞒下。香港人其实也心知肚明中共的本质是什么,所以曾几何时我们卑微的愿望就是:让香港继续做一个山高皇帝远的安乐窝。
所谓一国两制,很多人以为是让香港人和外资安心,接受成为中共属地的一个承诺。对不起,大家都搞错了。从中共的角度,一国两制这堵防火墙的真正功能,是让中共可以享受得到国际金融市场带来的好处,但同时又不用面对改革的压力。若果没有香港为中国经济带来资本和订单,在八十年代打后的三十年,中共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地改造那落后的经济,甚至乎早就要像苏联那样,成为历史。
所以,最初提出一国两制,不是为了香港人和外资,而是为了中共自身的利益。但是当中共以为,可以不依赖外资,不用外贸也能够自给自足,所谓一国两制就立即变质。香港由推动经济转型改革的催化剂,变成了中国内部不同派系资金的安全港;尤其是2012年习近平上场后,中共强调团结,说穿了就是要避免内部权力结构出现裂痕,所以首先就是清除由内至外的矛盾,而香港这个安全港的角色,也成为了中共所谓的国家安全短板。中共所谓的国家安全,更正确一点应该说是中共统治的地位。
本来,大多数香港人,都接受了这个城市由英国属地变成中国属地;但那个时空下大家都有个错觉,以为中共只是要香港成为属地,就像英国的积极不干预。当年英国对香港的态度,首先是香港不要成为伦敦的包袱,但也不会要求香港为英国做些什么,更没有要求香港人认同英国的文化,没有要香港人臣服于女王。虽然总督是从伦敦派来,但整个管治香港的机器还是由本地的财团、精英和社会贤达所组成。换句话说,历史上一段非常长的时间,香港这个城市是由伦敦和香港的精英共治;那时候,大多数人也没有想过要什么“当家作主”。
甚至到1980年代的香港前途谈判,香港人也没有参与的资格;假如说香港人要愤怒要反抗要作对,那时候就应该要起来争取香港独立。但是香港人并没有那样做;当时香港人真的以为,高度自治是真的,因为这样做对中共和香港都最有利。
香港第一次大规模的七一游行是2003年;那一年有几件事我们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一是沙士,二是廿三条,三是经济衰退。事过境迁,部份香港人觉醒了,更积极争取双普选。香港第二次群众觉醒,是2014年的雨伞运动;当时的触发点就是人大八三一决定;变相是向香港人宣布,双普选是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事。到2019年的抗争运动,香港已经“水浸眼眉”。当时我们都知道,那是香港人最后一次机会上街。
请不要嫌我累赘,也要再讲多一次:香港人本来是顺民。然而在中共眼中,任何人都可以是政权的敌人,任何人都会威胁到统治。其实自1949年,真正让中共为所欲为的政治操作,就是让举国上下都仿佛像患上了被迫害妄想症;也只有这样敌我分明,领导人才可以安心去睡。但只要细读历史就会明白,墙外世界根本没有人有兴趣去统治中国;这片土地上就只有廉价的劳动力。如果没有外来的资本和知识,神奇国度在工业革命后就只有不断内卷,不可能有所作为。
自1842年,155多年来,香港却在阴差阳错下,得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资本和知识。但英国从来都没有要求香港人绝对服从,更没有要求香港的既得利益者,要时时刻刻分分秒秒公开感激女王。没有。但我相信有不少香港人都会认同,就在那借来的地方,借来的时间,我们和香港避过了许多人祸,每日有两餐安乐茶饭。无错,香港人本来的愿望就是那么简单,不求什么当家作主,只愿不用做违背良心的事,能够过自己的日子。或许有人会觉得,香港人这种顺民思想就是“港猪”,也在太平盛世之下,谁会想终日都记挂什么国仇家恨?我甚至会认为,正因为大家都是港猪,才造就了这个城市过去的多元开放包容。
记得有几年的七一,游行队伍中什么政治主张都有,根本就像一个有政治主题的嘉年华,多过是什么反政府示威。现在这个特区政府连七一游行都要怕;这些权贵的杯弓蛇影,草木皆兵,只是说明中共已经成功地将敌我矛盾的意识,灌输到这群人的脑海中。现在仍身处香港的朋友,表现得政治冷感,最主要当然是为了自保。但其实没有反对声音的香港,其实才最能够反映出这个政权的慌张和荒谬。
香港人加油;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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