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成与林徽因(图片来源:看中国合成图)
不知什么原因,这几天关于林徽因的微信特别多。昨天下午,一位网友给我打来电话,说林徽因是她的偶像,并把林当作自己的头像。今天一早,约克学院的周教授发来一张图片,说当年梁思成给每个县的邮电局长寄去两块大洋,请他们把当地的古建筑拍好照片寄来。此外,我还看到一篇文章,披露了林徽因怒斥吴晗奉命破坏北京古城的恶劣行径。
上世纪90年代,我以林徽因为题写过几篇短文。今天我将它们合在一起,作为对三八国际妇女节的纪念。
山西之行
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出身名门:二人的父亲梁启超和林长民,一个是近代思想启蒙的先驱,一个是辛亥革命的元老。早在求学时期,他们就在父辈的支持下,游遍欧美诸国,在饱览其建筑艺术的同时,也了解到世界各地的思想文化、社会体制和风土人情。回国后,为了创建中国现代建筑学,他们在教学之余,开始对国内古建筑进行全面考察。他们知道,无论是地上还是地下,山西都有文物之乡的美誉,所以很自然地把山西作为考察的重点地区。
1934年夏,他们第一次来到山西,考察汾河流域的古代寺庙。按照他们的观点,凡是名胜古迹,最容易“遭‘重修’的大毁坏,原有建筑故最难得保存!”而较少遭受破坏的古建筑,往往在人迹罕至之处。再加上当时“同蒲铁路正在炸山兴筑,公路多段被毁,故大半竟至徒步……”(梁思成、林徽因:《晋汾古建筑预查纪略》)因此这次旅行的艰苦程度可想而知。
旅行的第一站是汾阳的峪道河镇。这是一个专为外国人开辟的避暑胜地。同行的还有他们的外国朋友费正清夫妇。随后,他们沿汾河向南,经孝义、介休、灵石、霍县、赵城,再返回汾阳。据费正清回忆,旅行中,“菲莉斯(按:林徽因的英文名)身穿白裤子,蓝衬衫,仪容整洁潇洒,与思成的卡其布服装形成对照。……(每到)一所寺院,思成用他的莱卡照相机把每一方面都拍摄下来,而菲莉斯靠我们的帮助进行测量,以便按比例绘制。”费还特别提到,梁虽然在年轻时因车祸而留下足疾,但他为科学献身精神却令人感动。
考察中的风险随处可见。正如梁、林所述:有一次“入山深处,出手已不见掌,加以脚下危石错落,松柏横斜,行颇不易,喘息攀登,约一小时,”才找到一处庙宇歇脚;又如《费正清对华回忆录》所言:“我们的友谊是在艰难时刻同甘共苦所结成的,在空旷道路上的历险使我们4个人在难以忍受的环境中相依为命,不分你我,不分主客。……这是一篇顶着灾难取得成就的故事,而这场灾难已被勇敢地战胜了。”
梁氏夫妇第二次来山西是在卢沟桥事变前夕。此行的重大收获,是发现了被誉为“国内建筑之第一瑰宝”的唐代木结构建筑——五台山佛光寺,从而使他们感到无比欣慰。(1996-7-26)
不游名胜
去年,我曾经写过一篇《梁思成、林徽因山西之行》的短文。那是读了《费正清对华回忆录》和梁氏夫妇的一篇文章后写的。文章脱稿时我就因为篇幅有限,感到未能尽兴;如今读了费慰梅女士的《梁思成与林徽因》,还想再说几句。
费慰梅又名维尔玛,是美国著名汉学家费正清的妻子。1934年夏,他们与梁氏夫妇一同到山西考察过古代建筑,因此她在书中专门辟出章节,详细介绍了这一经过。当时,他们是由太原到汾阳,然后沿汾河南下的,所以晋祠是此行的必经之处。
诚如一篇中学课文所说,晋祠是把自然风光与人文景观融为一体的旅游胜地。它不仅有“三美”:水美、树美、山也美;而且还有“三绝”:始建于宋代的圣母殿,是我国现存的最古老的带围廊宫殿,围廊柱子上的木雕盘龙,是同类建筑中资格最老的艺术珍品,殿前的鱼沼飞梁,以其奇特的造型为建筑史所罕见。此外,殿内的众多宋代泥塑和殿外的一系列建筑小品,也巧夺天工,各具匠心。但是,梁思成夫妇却未把它列入考察范围之内,以至于费女士在书中只写了这么一句:“当我们在汾州分手的时候,他们还要在回家的路上考察太原附近另一所漂亮的寺院晋祠。”
为什么他们不先到晋祠呢?原来,梁氏夫妇对于现存的古代建筑有一种看法:只要是名胜古迹,就很容易被世人重修,而每一次重修都是一次巨大的破坏。这就使他们在寻访古建筑的时候形成一个习惯:越是名胜越不能看。因此,尽管他们明明知道这里早已是“出名的‘名胜’,闻人名士由太原去游览之风气自古盛行”,也明明“知道晋祠离太原近在咫尺,且在太原至汾阳的公路上,”但是他们却甘愿与它擦肩而过。
这观点对于时下盛行的古建筑维修之风不啻于当头棒喝。过去我也觉得那些修葺一新的名胜古迹越看越別扭,越看越难看;如今才明白一个道理:“重修是一种破坏!”也许有人会说,眼看著名胜古迹即将坍塌或者已遭破坏,不维修怎么能行?在这里,我只能说那是因为我们缺少一种“废墟”意识和“废墟”文化。所以,这种对古建筑的维修,就如同想给马王堆出土的老太太植皮丰胸、重施粉黛似的,完全是一种拙劣行为。
当然,仅仅用废墟文化还不能完全解释重修之风愈演愈烈的原因。因为有许多事情与其说是一种文化现象,不如说是被利益驱动。战争年代有个口头禅,叫“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现在呢,大家也有一句心照不宣的话,那就是“工程一开,钞票就来。”
这正如林徽因所说,你们毁了真古董,再造假古董,必将身败名裂。(1997-11-12)
学术理想
读美国学者费慰梅写的传记——《梁思成与林徽因》,不能不为他们的友谊所感动。30年代初,费正清和费慰梅来到中国,结为伉俪。由于他们与梁思成住在同一条胡同,所以很快便成为最好的朋友。
据费正清说,他初来中国时,给自己起了个“范朋克”的中国名,但是梁思成却给他改为“费正清”,并且解释说:“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像中国话‘番邦客’。而费正清的意思是费氏正直清廉,且‘正’‘清’两字又跟你的原名john king谐音。使用这样一个汉名,你真可算是一个中国人了。”难怪在《费正清对华回忆录》中会有这样的话:“我们在中国(或者在别的地方)最亲密的朋友便是梁思成和他的妻子林徽因,他们是两个把中国的文化传统和盎格鲁.撒克逊的文化传统结合起来的人。……中国对我们产生巨大的影响,而梁氏夫妇在我们旅居中国的经历中起着重要的作用。”
《梁思成与林徽因》是费女士晚年的一部力作。她介绍说,从这本书中,美国读者不仅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国,也为梁氏夫妇的理想和毅力所感动,有的人甚至会情不自禁地流下眼泪。
我读了这本书之后,觉得他们的理想和毅力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对古代建筑的考察,二是对学术事业的执着,三是对北京古城的保护。
对古代建筑进行实地考察,是非常辛苦的工作。关于这一点,仅仅从书中的二张照片中就可以看出。照片是1934年这两对夫妇在山西考察时拍的。崎岖的小路,爬行的驴车,荒凉的景象,记录了旅途的艰辛和劳顿。至于落后的食宿条件(碗筷上的病菌、火炕上的虱子、厕所里的蛆),险恶的社会环境(可能会遇上土匪抢劫和军队阻拦),书中均有翔实的描述。另外,费正清也在回忆录中说:这次“历险使我们4个人在难以忍受的环境中相依为命,不分你我,不分主客。……这是一篇顶着灾难取得成就的故事,而这场灾难已被勇敢地战胜了。”
抗日战争中,费正清再次来到中国。当他看到梁氏夫妇虽然被可怕的通货膨胀、恶劣的生存环境和无情的疾病所折磨,却仍然执着于学术研究时,不禁感慨万分地说:“如果美国人处在此种境遇,也许早就抛弃书本,另谋门道,改善生活去了。”
在这种情况下,费正清除了向他们赠送药品、奶粉、自来水笔等贵重物品(据说一支派克笔相当于一个教授一年的工资)外,还帮助梁思成将其《中国建筑史》制成微缩胶片,以便保存出版。
费慰梅也说:当时梁思成正在被脊椎关节炎所困扰,体重也降至102磅。为了完成书中需要的绘图,他不得不在油灯下彻夜工作,并用一个花瓶支住自己的下颌,以减轻头部对脊椎的压力……
看看当年的学者,再看看如今的学界,真让人感慨万分。比如在评职称的时候,行贿受贿的现象十分普遍。学术研究本来是纯洁高尚的事业,它容不得半点虚假和丑恶。如果追求真理的学界都被践踏到这种地步,其他事业还有什么希望?
《梁思成与林徽因》的内容大多取材于作者和传主的通信,但自从他们分别属于两个世界之后,通信便被迫中断,所以费女士对梁思成在50年代保护北京古城的情况,特别是他的内心痛苦和真实思想,写的比较简略。所幸这些事已经多有披露,比如梁思成哭城墙之类,可以弥补书中不足。遗憾的是,当1972年费正清第三次来到中国时,林徽因早已病故,梁思成也于几个月前溘然离世。
梁思成林徽因夫妇是我国现代建筑学的奠基人。如果说高尚的理想和顽强的毅力使他们在学术上能够卓有成就的话,那么频仍的战争和频繁的运动却给他们带来很大的打击。耶鲁大学的史景迁教授在这本书的“前言”中说:“这是一个浪费惊人的世纪,浪费掉了机遇,浪费掉了资源,也浪费掉了生命。”可见在即将告别20世纪的时候,重新认识、总结、反思一个世纪的历史,是多么重要的事情。(1998-2-20)
2021-03-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