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反右运动海报。(图片来源:公有领域)
“刘正,你已定为右派,准备接受批判罢!”这是1957年秋一个晚上,水口山二厂支部书记肖某在我举行婚礼的前夕来通知我的,脸上露出猫捉住耗子在咬死前戏弄一番的得意神色。
C老师是一位在婚姻家庭问题上曾遭遇过不幸的善良女性,在市内的干部业余学校工作;我则是初次尝到爱情美酒的大龄青年,任教于近郊合江套的水口山二厂职工业余学校。我与C的婚姻关系在整风反右前即已确定,肖某每次见到我总是皮笑肉不笑地向我“讨杯喜酒喝”。
在已定我为右派后,他不露声色,硬是挨到最后一刻才给我猝不及防的一击。当时任工会主席后继任书记的李爱民向我透露:肖某曾对他说,那么做是一种“斗争艺术”。第二天我迟迟不进城,女方那边的人不明原委,一个劲打电话来催。挨到下午,我想这件事是瞒不下去了,唯有向C说明实情,解除婚约。孰料当我步行到C所在学校时,一大帮子人不由分说,推推搡搡簇拥我上婚礼台。我昏昏沉沉,不知闹哄哄的人群在说些什么,傻乎乎地站在台上,只盼这场闹剧赶快收场。使我感到意外的是肖某竟也在宾客中,而且坐在前排,正欣赏着他的斗争艺术的杰作——耗子在猫爪下痛苦挣扎的实景。婚礼终于结束了,我走入“洞房”立即对C说明情况,并提出为了她的前途,我们必须终止关系,断绝往来。可怜的C六神无主,啼哭不止,而我又太软弱,不忍离去,勉强留下了三天。如问我在这三天中有什么感受,那就是体验到了死刑犯人在临刑前的心境。三天后回到厂里,等着我的是铺天盖地的大字报和磨刀霍霍的批斗会。其内容不外两条:
一是“仇恨新社会,幻想蒋介石卷土重来。”其根据是我于抗日战争时期曾在四川蒲阳的空军幼年学校读过书,毕业后在杭州学过飞行。殊不知这一切是我父亲安排的,而他老人家是几十年与共产党亲密合作的民主人士。我自幼在他影响下阅读了大量的“革命书籍”。“空幼”的教育长汪强及多名老师均是有“进步思想”的爱国者。抗战胜利后我学飞行,父亲告诉我,“有朝一日你可驾驶飞机投奔解放区”。
二是“煽动群众反对共产党”。实际情况是:大鸣大放期间,厂里设了大字报代写处,要我为文化低的工人代笔。工人们响应号召,鸣放的积极性很高。工厂实行三班倒,代写处日夜门庭若市,弄得我写个不停难有休息。反右开始了,中央规定不在工人中划右派,于是我这个教师就由奉命代笔变成了当然右派。我被定为“极右”,受到保留公职、劳动教养的处分。在婚假三天后我与C即被隔离。牛郎织女虽然“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毕竟还有七夕相会,而我们却从此永远分离了。我办了离婚手续后去劳教所四年,以后回厂养猪十余年。多年与猪为伍的离群索居的生活养成了我的孤僻性格,改正后亲友劝我尝试“老年婚姻”,我一概谢绝了。如今已七十有二,“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而我不以为苦。“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四十年前的那一幕刻骨铭心,太可怕了。
“他生未卜此生休”,我不敢再与恋爱婚姻结缘。
三天的新郎!
我毕竟还是当过新郎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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