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律师协会会长高子程(图片来源:北京律师协会官网)
【看中国2020年6月4日讯】今年5月11日,北京市律师协会安排实习律师李庆亮进行网络面试。五名考官一个小时要面试八个人,考官留给李庆亮的时间只有七分钟左右,自我介绍三分钟,剩下的两三分钟接受提问。这短短的七分钟可能会葬送他不懈奋斗十余年的律师梦。如今,他要把北京律协告上法庭。
经过近两周的等待,5月22日,李庆亮所在的安通律师事务所收到面试考核不合格通知书,理由是专业知识不足,要求他延期实习三个月。
自2008年通过司法考试,2010年上海财经大学法律硕士毕业,李庆亮为调到北京执业已经等待了十余年。如今历经二十一个月实习后遭遇面试被刷,又一次让他梦碎京师。这一次,他横下心决定起诉北京律协,并邀请会长高子程进行法律知识竞赛。
“再等三个月,大部分实习律师都会这么干。但那不是我,即使是三个月的不公,我都不会忍受。就因为他们的各种奇葩政策规定,我的律师证十几年都没有办下来。这三个月的延长,其实是让我和他们进行殊死抗争的最后一根稻草。”
北京律协目前没有作出正式回应,本台记者拨通律协会长高子程的手机,对方听到是自由亚洲电台后就挂掉了电话。
实习律师的考核标准模糊、缺少回避和救济机制
根据《律师法》第四十六条规定,律师协会负责履行“组织管理申请律师执业人员的实习活动,对实习人员进行考核”的职责。
但是,李庆亮指出,面试标准模糊不清、考官没有回避机制、实习律师质疑结果时毫无救济途径,而且律协名为考核,实为创设了行政许可。他呼吁废除面试制度和培训收费,考核只能作为行政确认行为,确认对方确实在律所实习了一年。
“没有任何国家的行政行为是通过面试做出的,有面试必有腐败。还有1950元的培训费也是行政收费,律协没有行政收费的立法权限。一个伪律协,出台的伪规定,五毒俱全,不但创设了处罚,还创设了行政许可处,还创设了行政收费。”
李庆亮介绍,他的面试问题中有许多与法律知识、案件无关的“奇葩”问题,比如“你们律所一共多少人?关于实习律师的规章有哪些?”
山东淄博的实习律师王素秋也被淄博律协的考官发问,“律师不能触碰的红线是什么?”、“如果对方当事人要打你,没有法警并且只有一个出口的情况下,你如何逃生?”
王素秋质疑,面试问题难道不应遵循《申请律师执业人员实习考核规程》第二十三条规定,“以实习人员提交的实习考核材料为基础”吗?
律协没有通知她面试失败的原因,也拒绝公示面试视频。王素秋说,五十一人中六个人被淘汰,其中三个实习律师都来自同一个和律协有过节的律所,这次纯属报复。她已经向纪检委举报了三个考官和律管科科长包西庆。
位于深圳的实习律师陈先生(因安全原因不愿透露姓名)也被卡在面试环节。他认为面试标准太主观,以及考官是本地律师、存在利益冲突,这都让他心里憋屈,但又不敢叫板律协:
“(通不通过)区别很大,收入这块完全是两个阶级。律师队伍的进化应该交给市场去选择,很多东西是通过拿到律师执照、单独去做,才能更快地提升。实习阶段你学得(到的东西是)很可怜的,指导老师要忙着做案件。而且如果让实习律师全都过了,对那个圈子的人可能造成很大冲击,实习律师是最便宜的。”
李庆亮:破釜沉舟,站着也要把律师证拿了
早在2014年,海南实习律师王蔚君就被律协以“律师实习期间兼职教学,未提交变更手续”为由,延期6个月。王蔚君起诉海南省律协,维权三年,终审胜诉。
2015年,实习律师杨赟起诉广州律协以“提供的无犯罪记录证明不合格”为由,不予核发实习律师证。该案以杨赟撤诉,广州律协发证告一段落。
虽有前辈开路,李庆亮深知起诉律协是一场成王败寇的战斗。一旦输了,得罪律协的后果就是在这个行业无路可走,他依然选择要放手一搏,“破釜沉舟,因为我要站着把证拿了,绝不跪下。”
出生于农民家庭,父母靠着几亩地供他攻读上海财经大学,哥哥考取了社科院博士。幼年时,父亲常常被村干部欺负、强迫交公粮的经历让他立志成为一名律师,堂堂正正地以法律手段锄强扶弱,然而这条路他走得并不轻松。
2010年到北京后,北京司法局出台政策,要求律师的档案必须转入北京的人才市场,实际禁绝了外地律师到京工作的机会,黑市上却提供七万到九万的全套服务。2016年,李庆亮就此起诉司法部和北京司法局。2018年外地律师进京政策开放,李庆亮又因为转正定级表被卡住,几经辗转最终于2018年底获得实习律师证。
他接着参与办理了几十起民事案件,足迹踏遍神木、西安、鹤壁、六安、合肥、德州、温岭等。作为实习律师,他不能出庭和代理案件,月薪六千基本覆盖租房和伙食,还要遭遇种种潜规则。
要想进入面试环节,少不了律所和导师签署的实习鉴定材料,这两者在律协之外,掌握着实习律师的生杀大权,李庆亮对此愤懑不平:
“要想干律师,必须臣服于你的老师、你的律所,完事之后臣服于你的考官。经过这一连串的点头哈腰,留下的律师还有几个有血性呢?全是懦夫。一个律师连自己权益都不能维护,能不能维护当事人的权益?这个状况不改,律师行业就是大律师大骗子,小律师小骗子,真正为老百姓办事的人连这个门都进不了。”
实习律师:苦秦久矣,敢怒而不敢言
李庆亮的起诉状在微信公众号“大爱律人”发布后获得阅读量十万加,一众同行拍手称快,以下截取了部分发言:
@Fenpin律师: “北京律协面试需要八万元人民币,你没把那点意思到位,他们就把你办成‘不好意思’。”
@王军科律师:“律师协会就是一个怪胎,像风、像雨又像雾,说是管理机构,但他是协会,每年收律师和律所会费,有几个协会公开过会费的使用情况?绝对是灯下黑。”
@Chen lawyer:“我能说我实习期间两份合同,一份交律协正规合同,一份交律所,内部合同,工资扣掉医社保(自己交)到手只有275元,天天喝西北风。”
@高启龙:“司法部通过两天四场达十多个小时专业知识考试确定合格!律协通过几分钟考核确定专业知识不足!律协把自己科学的考核方法提供给司法部参考,司法部每年在法考上节约多少资源!”
李庆亮的诉讼代理人张文鹏于2018年因面试考核未通过,同样将深圳律协及广东律协诉至法院。他因此被律所解除了实习关系,无法获得律师执照。
张文鹏表示,虽然遭到审查,他依然收到了四五千封来自全国各地实习律师的控诉:
“我的事情案发之后,他们就通知所有的律所、实习律师,关于张文鹏诉深圳律协的情况,一律不得转发、评论。律师在他们眼里就是家奴。”
张文鹏指出,律协的“逆遴选”、“潜规则”淘汰了许多对法制有真正信仰的律师,而且强制入会本身就违反了《宪法》中的结社自由:
“律协长年横征暴敛,收了会员费用来买高档写字楼,从来不给律师维权。他们想吊销哪个律师证,就可以做到,或者在律师转所环节卡他,基本上没人敢惹他们。这个东西不伦不类,收起钱来就是行业自治,搞起律师来就是行政机关。”
张文鹏为此还曾向税务局举报深圳律协向两千多名实习律师收取总计约两千万的强制培训费,并且偷税漏税、套用税务票据。
刘晓原:律协帮助公权力打压维权律师
1978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中刑事辩护制度的重建,标志着文革中废除的律师制度得到恢复。1982年,中国律师协会成立,自称为行业自律性质的社会团体,但同时作为中国司法部的直属单位,被赋予“年检”权力,每年向律师强制收取数千元会员费。
各地律协和司法部水乳交融,外界称之为“两块牌子、一套班子”。
上海律师彭永和2017年曾向徐汇区法院起诉上海律协,要求公开2016年度财务资料。他估计律协每年可强制收取七千万元会费。退出律协后,彭永和受到持续打压。
按照中国律协的章程,律协的选举与全国人大的选举类似:律师和律师事务所选举代表,代表大会选举理事会,理事会选举律协会长、副会长和常务理事若干名组成常务理事会。
据中国媒体《财经》报道,最后会长的候选人选,其实由司法行政部门决定。据中国知名的张思之律师介绍,司法部部长在部署律协选举时说,这次的选举如果不是指定人当选,“那将是一次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
早在2009年,唐吉田等多位律师在联名呼吁北京律协民主直选之后遭到解雇。
旅美人权律师陈建刚在《中国人权律师的处境》一文中指出,律协名为自治组织,实由中共的司法局掌控。律协中掌握实权的是秘书长,由司法局的人员兼任。
他还表示,“年检”成了律师每年一次要获得的行政许可,律协和司法局在年检中对律师进行刁难和迫害,所有的人权律师都要遭受这种胯下之辱:
“如果律师反对年检,那么你就不能执业,也就是说你被剥夺了工作的权利;而如果律师不反对年检,那么你每年都要遭受胯下之辱,还要交出一笔费用。事实上,仅仅北京律协每年收到的律师年检费用就高达上亿元人民币。”
除了起诉过司法部,李庆亮去年还在最高法院法官“王林清事件”中力挺崔永元,多次发文称“法院副卷是司法腐败的保护伞,绝不是国家秘密”、“崔永元可以对最高法院提起名誉侵权诉讼”。
北京律师刘晓原推测,这次面试失败极有可能是李庆亮挑战公权力招致的报复。面试就是律协的自我赋权,而律师不是公务员,不领国家的工资,最终应由全国人大修改《律师法》,明确考核标准。
刘晓原本人也曾代理杨佳上海杀警案、山东记者齐崇淮案、新疆学者伊力哈木▪土赫提分裂案等多起维权事件。“709大抓捕”中遭到整肃的锋锐律师事务所去年被司法局彻底注销,刘晓原无法转所、律师执业证被吊销。
他向北京律协会长高子程求助,对方说已经给秘书处交代多次。他给秘书长萧骊珠打电话,无人接听。他给司法局李春莹局长写过四封信,给司法局苗林书记写过一封信,给北京市长陈吉宁写过两封信,给司法部袁曙宏书记写过一封信,都石沉大海。
刘晓原质疑,律师协会本质上作为司法局的下属部门,给维权律师设置藩篱,还胡乱收费、吃拿卡要。它的存在价值到底是什么?
李庆亮慨叹,“他们不是为律师服务的,是欺负律师的。名为律协,实为律霸、律贼,是伪律协。如果像我这样钢铁意志的人失败了,就不要相信这个国家还有法律、还有公平,不要相信寒门能出贵子,底层老百姓通过读书上升的渠道完全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