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辣火锅是出名的重口味(Adobe Stock)
【看中国2019年7月16日讯】生活里的美好,其实就是情中见真意,淡中有真味。
01
学者董晓君讲过一个故事。
他读书时,班上有个来自台湾的女同学。刚入学时,还是个有点肉肉的妹子,可第一个学期还没结束,就瘦了20多斤。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她觉得食堂饭菜太咸、调料味太重,“就连炒个青菜都要放辣椒”!所以她每次吃饭,都要在手边放一碗水,把所有菜都水洗一遍,再送进嘴里。
开始时,董晓君很不理解:大家都吃得挺香的,怎么就你吃不惯?
后来有次他去台湾,发现不管是餐馆,还是夜市,所有的饭菜吃起来都寡淡无味,就连便利店里卖的方便面,味道也比大陆清淡很多。
同行的人告诉董晓君,台湾人的座右铭是“真味只是淡,乐在一碗中”,他们觉得吃饭,就是要“让每一碗米饭吃到每一个人的心里,让每一个人感受到大自然的味道”。
所以台湾饭菜口味都很清淡,很少有加工的味道。
这次经历让董晓君开始反思:
我们喜欢吃的也许并不是食材本身,而仅仅是喜欢融进食材中的各种调料罢了。
02
梁文道有次和同事去德国汉诺威,由于不习惯当地饮食,没几天同事就病倒了。休养期间,同事拜托梁文道带饭,梁文道打包了当地一道名菜——维也纳猪排。
第二天,同事精神许多,他向梁文道道谢:“总算吃到好的了,昨天那个猪排很特别,汤可真够味。”
梁文道愣住了:没有汤啊,哪来的汤?
同事说:那一小碗不是汤吗?
梁文道这才知道,原来同事将猪排的蘸料当成了汤料喝,所以才觉得“够味”。
这件事让梁文道十分感慨:长期重口味的人,味蕾已经麻木了,根本尝不到食物本真味道的美好。过去二十年,中国人最大的变化,就是口味越来越重,几乎到了无辣不欢,得猛下油、猛下料、猛下盐、猛下调味料的地步。如果你出去走几步,会发现川菜和湖南菜越来越流行,甚至在厦门那种口味比较淡的地方,晚上宵夜去吃的居然是烤鱼、烧烤。
对于这种现象,梁文道无比遗憾地说:“今天的重口味,使得我们再也无法好好地欣赏一碗素面,一砖豆腐了。”
03
重口味,也让我们的语言表达越来越贫瘠。
去年,姜文写给周润发的信被网友翻了出来,大家都在称赞。因为姜文的这封信,用的是文言文,言辞恳切、文藻优美——摘录一句如下:“发哥之角,既有曹孟德之雄,又具周公瑾之英,且常自诩诸葛孔明。回肠荡气,出人意表,发哥出手,定收放自如,出神入化。”这段“花式”夸发哥的话,不仅感动了发哥本人,更让我们体会到了中文之美。
不难想象,如果我们夸,我们会怎么说——
“发哥老厉害了,牛X!”
“发哥最酷,666666!”
我们现在面临这样的情况,语言粗糙重口,措辞上不了台面。
过去,形容人漂亮,可以用“玉树临风”、“顾盼生姿”,现在只会说“小鲜肉”、“白富美”;表达悲伤用“我心悲伤,莫知我哀”,我们只会用“蓝瘦香菇”;形容开心会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我们只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些词句,已经成了当代人交流的日常用语,似乎不如此,便不能愉快聊天。但是,重口味在降低交流的门槛的同时,也增加了理解对话的难度,更糟糕的是,掩盖不住现代人语言上的饥荒。
04
不光饮食和语言上重口味,我们每天接受的资讯,也变得越来越重口。
微博热搜上,全是明星的各种艳情八卦;朋友圈文章里,各种“标题党”横行;市场畅销书里,鸡汤和成功学也是一波接一波;就连某品牌鸭脖卖个广告,都要蹭一波软色情。
前段时间,一篇名为《作家余秋雨重病住院,目睹医院所作所为,说了一句话让国人沉默》的文章在朋友圈被人疯转。为什么这篇文章会传播这么广?因为标题粗暴、直接,一看就让人有点开的欲望。
去年,耗费7.5亿成本的电影《阿修罗》,请来梁家辉、刘嘉玲出演,豆瓣评分高达3.1,上映三天就撤档了。这些年,中国电影越来越追求大明星、大投入、大制作,所有导演纷纷投身“史诗”和“大场面”,宁愿去堆砌“盛世”景象,也不愿做出精致的艺术与美味的小菜。
《娱乐至死》中有这样一句话:“我们的文化成为充满感官刺激、欲望和无规则游戏的庸俗文化。”
重口味文化的洗脑,让我们所有人感官的敏感程度都在下降,所以我们开始急速追求短暂的娱乐。看无聊短视频的人越来越多,经典名著却受人冷落;迷恋大IP、大制作的人越来越多,一些真正的好片却无人问津。
每当我满怀期待地走进书店和电影院,结果只能是满心失望地走出来。在这些作品里,我看到了大制作,却看不到大创作;看到了技术,却看不到艺术;看到了商业利益,却看不到人文情怀;看到了满满的套路和煽情,却看不到克制的留白和深情……
05
重口味,自然不仅限于显而易见的味觉、资讯和语言,也在毁掉我们的审美力。
4月初,北京国际电影节公布的海报,一鸣惊人——不是因为设计多么惊艳,而是丑得难以言喻。
(网络图片,下同)
绿油油、光秃秃的大树下一个金光闪闪的奖杯,被很多人吐槽是“路边打印店风格”。
其实,这不是“中国式审美”第一次遭受群嘲。
去年,第27届中国金鸡百花电影的海报,因为浓浓的“乡土风”,被人狠狠吐槽了一把。
今年年初,故宫“上元之夜”元宵灯会,上演了一场难以评价的“炫目”灯光秀,乍看之下更像是一个大型“蹦迪现场”。
时代发展到今天,太多国人的审美,还停留在“红红绿绿多喜庆”、“金灿灿的就是好”,海报设计、晚会布景如此,建筑风格也是一样。
如果你仔细观察过,会发现在中国,每一座城市都是高楼大厦,长得都一模一样。一样的油马路、一样的高楼、一样的招牌,甚至各省在攀比楼的高度,比谁能建得多、建的更高。
某城的“福禄寿”酒店
难怪陈丹青会说,社会教给我们弱肉强食的竞争法则,却没有提供给我们更多接受美的空间。
可是过去的城市不是这样的。
有段时间我一直盯着《清明上河图》里的建筑看,它们欢门林立,又高低错落。酒肆、茶楼、布店、寺庙、药铺、脚店、私塾、金银铺应有尽有,各色招牌旗帜纷繁,却怎么看怎么协调,怎么看怎么舒服,自有一种格调和风格。
今天的社会,又能到哪里找到一座有自己风格的城市呢?
过去几年,我去过的古镇不下数十,但能记住的一只手数的过来。所有的古镇,都有着一样的嘈杂,一样的招牌,一样的灯光,卖着一样的臭豆腐烤鱿鱼和奶茶……
去的古镇越多,越会觉得过去传统的古镇节奏和韵律正在丢失:它们怎么都长得一个样?
06
被重口味毁掉的,又岂止城市和生活,更重要的,是人本身。
这些年,我参加的大小饭局加起来比我头发还多,最大的感受是人人都很看重身份,人人都客套、虚伪。饭桌上,大家都在互相递名片,论称呼,一口一个“王总、李总、马总”。
参加的饭局越多,我越难受:人与人相交,能不能真诚一点,简单一点?
这特别让我想起作家阿城,上世纪80年代,《棋王》发表后,全国各地的人都跑去北京找他,有约稿的,有邀请的,也有只是想认识他的。
阿城对所有人都如水一般,自己下厨,留人吃饭。端出一盆又一盆的炸酱面,切出一盘又一盘的黄瓜丝。在那间屋子里,他创下过一天下面16次的纪录。
来拜访的人很多,有时阿城有事出门,门也不锁,在自家窗上留言:
“出门了,几日回来,钥匙和挂面在老地方。”
跟阿城交往,你会被他这种干干净净所打动,陈丹青讲过阿城一个故事,说有一次阿城介绍一个朋友给他认识,他等着阿城讲述这个朋友的职业、成就。
结果阿城只说了朋友的名字。阿城说:“我没有资格介绍他有什么成就,出过什么名,得过什么奖,我只能将他诚实地介绍给你。”
陈丹青后来感慨,我们现在没有人会这样介绍朋友了,每个人恨不得都吹嘘朋友,衬托自己,只有阿城还保持这样的诚实,他的诚实里,全是体面。
这是阿城交友的古风古意,所以,认识阿城的人都说他活得像个“古人”。
真希望阿城这样至简至真,返璞归真的人多一些,吹嘘、捧吹、重口味的交友少一点。
其实交友就是“醲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人世间所有美好的交往,和做菜的道理是相通的,情中见真意,淡中有真味。
07
过去这些年,常目睹中国变化之大,有时候会瞠目结舌,又会万千感慨。
又亲眼目睹那个传统的中国,东方的中国,审美的中国在一点点丢失,距离我们现在的生活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模糊。
好多美好的东西,饮食、语言、建筑、审美、做人,好像都被重口味破坏了。
有时,会止不住怀念那个传统、古意、干净,还未被重口味污染的中国。
在那个中国里,我们总能看到一些真诚的脸、干净的脸,那些脸上有不焦躁,不愤怒,不虚伪,脸上还有静谧,还有恬淡,还有很多审美的东西,其实那些张脸上写着的,就是简单而细腻的幸福。
真渴望那个传统的、东方的、富有审美的中国还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