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期间,样板戏红灯记表演(网络图片)
【看中国2017年12月4日讯】一九七三年的那个春天,我升上了名义上的高中,所谓名义上的高中那是因为在我看来,它其实就是文革期间乱七八糟的学制之后,我按照年龄大概必须要步入的一个学期而已。我不是一个努力的人,从小到大我好像都是这样。总觉得世间万物,水到渠成,该是什么年龄就做什么事儿。从一九六九年差三天就迎来一九七0年元旦,我随着父母一头扎进这座城市的北部山区,响应着备战备荒,准备打仗的号召,到我彻底走出大山深处,差不多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
高中在镇子上,镇子离我的家足足有二十多里路,这二十里路,我走了几乎两年多。最初的时候,我是沿着公路走,后来为了找捷径,就瞄着差不多家所在的那个对应的位置的那座山,寻找一条小路。还真的没费什么力气,就让我找到了。所以,在以后很多的日子里,我都是沿着这条山路,我算了一下大概的时间,至少能提前早到家四十多分钟。虽然那山很陡,那小路并不好走,但是,毕竟距离短一些。现在想一想,二十几里的路,似乎很长,可是在两年多的时间里,我一次次的走过,也没觉得特别辛苦。
几十年过去了,我对我当年走过的那些山路,爬过的那些山峰,依然有着说不出的迷恋,甚至在许多次的梦中都梦回那些山路。
七三年的春天来的好像早一些,所以,冰封的河也就开河的时间早了许多。我喜欢一个人站在岸堤上,看着春日里开河的感觉。虽然天气之中依然透着清冷,但是,时令的节气却以不容阻挡的威力,震慑了冬日的风煞。河面上的冰在灿灿的春阳之下,泛着亮晶晶的光泽。靠近河岸的岩石边上的冰,在阳光的灼射之下,已经开始滴滴答答的融化,当晶莹剔透的冰,化成清澈透明的水滴的时候,凝望这个细节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因为如果你细心,可以透着这些滴答而下的水滴看到一种微小的世界。
在稍微薄一些的冰层下面,甚至能看到游来游去的小鱼。冰河破裂的时候,那些碎裂成大大小小的冰块,会在身下河水的推动下发生碰撞,如果水流急了,就会听到那些激烈碰撞的冰块发出的声响。
河开了,雁自然要来,但是不知道它们要飞到什么地方去。只是长空之中,它们舒展着双翅,偶尔还会啼叫几声,让后三三两两的一路飞去。远远没有它们要越冬的时候,排着那么整齐的队伍掠过长空的时候的那种壮观和纪律性。它们散漫的,却是很自在的飞着,飞着去了莫名的远方。
河面上升腾着一种雾蒙蒙的蒸汽,沿着河岸一路逶迤而去的向阳山坡上,绽放着迫不及待的野杜鹃,映红了一面山坡。我试探着把手伸进消融了的河中,却被冰的一机灵,俗语说的春水冷到骨真的不是虚传。
那一年,学校里接了一个“政治任务”要在去年秋季那场大水之后坍塌的石桥不远的地方再建一座石拱桥,我们这些不拿工分却有几分力气,而且绝不偷懒的学生,就是这建设大军当中很合适的人选。不用动员,公社革委会的主任,抖着胖腮帮子,还时不时的摸出一本“红宝书”,做着他自以为是很能鼓动人心的战前动员,我的同学姚大个子毫不禁忌的冲着他喊:“主任啊,红宝书你拿倒了。”于是胖主任神色有几分恼火和尴尬,忙不迭的给主席语录掉了个个。
乡亲们不耐烦:“扯什么呢?不就是修座桥吗,和美帝苏修有毛关系?”
那是一段非常艰苦的日子,那座桥是一座两边各有三个孔的拱石桥,修桥的日子,正是冰河刚开的时候,我们最开始是负责给那些有能耐当大工的师傅们挑土担石,后来,当桥修到关键的时候,人手吃紧了,我们也就成了“鲁班”,反正有师傅指点,他让你把石头往哪儿垒你只管做就是了。这些都不难,最让我们受不了的就是一些关键的时候,人必须站在河水里。
那是一种真正的如同万根针扎在腿上的感觉,春水带着彻骨的寒意,直接钻入腿脚的任何一个汗毛孔之中,当然,如果你有种咬着牙坚持,可能不久你的双脚甚至是小腿的下半部,基本都会失去了知觉。为了能让建桥不受耽误,人们在河边的岸上生起了一堆堆的柴火,冻的实在受不了,就赶紧上来凑到火堆上烤着。但是,那更是一种活受罪,冻透了的双脚,小腿,一旦缓过来,血脉流动的时候带给你的那种奇痒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
那桥不停歇,夜以继日的建了整整两个半月,终于在春天姗姗而去的五月中建成。说实话,或许是因为那桥的身体里有我的血汗,所以我觉得它格外壮美。中间一个大石拱,两边各分列着三个石孔,横在四五十米宽的河面上,还真有点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味道。最重要的是,那真的是一个不太可能有“豆腐渣”工程的时代,那会儿人们的劳动态度都虔诚而专注。
桥建完后我们回到了课堂,公社为了表彰我们这些学生劳动力无私的付出,给我们学校发了一张奖状,迎接奖状的那一天,我们都站在操场上,革委会的胖主任,照例到会并亲自颁奖。口无遮拦的姚大个子继续着他的牢骚:“给这么张纸有个屁用,还不如给点工分呢。”当然,距离胖主任远了些,他也没听到。但是,我们依旧可以清晰的看到,他习惯性的掏出了“主席语录”,但是,这一次他绝对没拿倒。
那桥从1973年启用,一直用到2001年,几乎三十年,期间也经历了许多次大水,甚至冰凌的撞击,但却能巍然屹立,不能不说,产品质量是没得说的。
2003年的深秋,我故地重游,看到那座已经被废弃的石拱桥依然矗立在河面上,只是挨着它不远的地方,一座钢混结构的,比它更高大的桥已经车水马龙。那日,在镇子里的小酒馆,我和四五个当年的同学,一口气干掉了八瓶口子酒。然后仗着酒劲儿,互相扶持着来到石桥上。姚大个子的背已经驼了,看起来像一个大虾米的干儿。我们几个人肆无忌惮的在没有人和车辆的石桥上大声喧哗着。在镇子中心小学当校长的同学提议,我们唱首歌吧,于是我问:“你们会唱南斯拉夫故事片《桥》里面的那首歌吗”他们都回答说:“会啊”,于是大家不约而同的,甚至是五音不全的唱了起来:
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在歌声里,往昔的片断如同影视一般闪回闪去,青山依旧在,拱桥亦沧桑。
唱着唱着姚大个子泪流满面,猛地弯下了身,卷起了裤腿,我们都看到了两条明显静脉曲张的腿,但是,我们谁都没说,大家都是默默的挽起裤腿,我们四五个人几乎人人的腿都如此,别人我不知道,我腿上的静脉曲张就来与七三年的那次建桥踏入刺骨的春水的刺激有关,显然他们和我一样。我的左小腿的内侧尤其明显,严重的时候,那些弯曲的血管如同攀附在树干上的青虫一般,扭曲着起起伏伏。
暮色沿着山梁悄然而至,山梁上弥漫着我曾经是那样熟悉的金色的落日余晖。有风吹来,我的酒醒了许多,姚大个子问我,有什么感受?我眯缝着被落日余晖照射的眼睛,一声发自内心的赞叹:
真是一座好桥啊。
夕阳之下,河水一路匆忙流去,带走了岁月,也带走了我们青春的岁月,但是不管多少年,我们都不曾会忘记这座桥,更忘不了那刺骨的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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