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美龄(右一)为伤兵包紥伤口。(网络图片)
在保卫大武汉的激战期间,宋美龄四次到前线,五次差点儿送了命。
第一次是在河南的兰封县
会战初期,日军将领坂垣的精锐师团由河北南下合围武汉。时薛岳为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设计布下了口袋阵,意图装下坂垣这个师团。他令桂永清、邱清泉率部扼守要害之地——兰封县。但桂、邱自恃留德名将,守备疏忽,以致被敌人轻易夺去了兰封县城。
蒋介石大怒,限桂永清二十四小时夺回兰封县城,否则处死他。桂永清吓得魂飞魄散,督令部队强攻。日军据城死守,居高临下,大炮、机枪火网密炽。限期已过,攻城毫无进展。桂永清亲临前线督战。属下两个师轮番仰攻,地形开阔,无可隐蔽,真正是冒着敌人的炮火前仆后继。四十六师的一个旅奋勇冲锋,被敌人的炮火杀伤殆尽;另一个旅的旅长马威龙亲自抓起轻机枪,带领全旅冲了上去,一样全旅覆灭。
尸横城下,血流成溪。师长李良荣泪如雨下,对桂永清哭道:“军长,你看到的呐!我的四十六师,四十六师,全完了!全完了!”
桂永清的眼泪也夺眶而出,他不愿让部下官兵看到哭相,转脸朝后,蓦地瞥见,后面不远处几个军官簇拥着一个头戴钢盔,身套军官服的女人。呀,那是宋美龄!他奔过去,眼泪还在脸上流淌:“夫人,您怎么来了?”
宋美龄也眼含泪花,语音哽塞地说:“你这个军长,什么黄埔高材生?留学德国学的什么?打仗有这样打法的吗?这不是拿弟兄们塞敌人的炮眼吗?可惜啊!这些英勇无比的弟兄们呀!……”她的眼泪终于淌下来了。
但就在这时候,敌人射来了一排炮弹。天崩地裂,硝烟浓烈。连宋美龄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军官们拥着她紧急躲避的,还是炮弹震动的结果,她倒在了工事掩体底下。侥幸没有丧命。
第二次是在河南富金山七十一军的阵地上
宋希濂军死守这要隘的第九天,宋美龄来了。在前沿阵地的战壕里,团长沈芝生、张绍勋突然看见宋美龄跳了进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激动极了。
“夫人!您,您!您怎么来这儿啦?”行军礼的右手抖动得很厉害。
宋美龄握着沈芝生尘泥污垢的手,说:“你们在这儿浴血奋战,我还不该来看望看望?还有校长,他惦记你们,叫我代表他来慰劳你们!——弟兄们,七十一军打得好呀!你们打得日本鬼子胆战心惊,你们大张国魂呀!不愧是中华男儿,民族英雄!——运输困难,我没有带什么慰劳品,只给你们带了几卡车弹药,机枪,步枪子弹,手榴弹!……”
沈芝生:“啊呀呀,夫人,这当口,我们这里,再没有比军火更好的慰劳品了!”
战壕里官兵一片欢呼。沈芝生给山头军指挥所的宋希濂摇电话,报告蒋夫人来了。宋希濂大惊。叫务必好好保护蒋夫人,他马上下来。
宋美龄抓过话筒:“荫国,你是一军之主,战斗紧张,你万万不可离开指挥所!……我命令你:切切不可离开指挥所。我一会儿上山来看你。”并告诉他,她带的辎重车大概半小时之内会到左山麓路口。叫他派军械处的官佐下来接收。
这时,日军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进攻。飞机凌空,投弹、扫射,呼啸来去,穿梭肆虐。一阵连续密集的重磅炸弹,地动山摇,土石弹片飞舞,烟雾蔽日,紧接着就是低空扫射。几番轰炸扫射之后,就是百炮齐鸣,弹如雨下。战壕里落了不少炸弹、炮弹,官兵伤亡很大。
担架队也有伤亡。宋美龄鼓励说:她带了一个救护队来的,至多一小时后会到。她在战壕里奔跑,帮着抢救伤兵。她的气力不小,动作也很敏捷,能够独力托抱一个伤员放上担架。这当儿,宋希濂不断来电话:“蒋夫人在你这儿吗?”“蒋夫人安全吗?你们务必保证蒋夫人的安全!”“你们赶快请蒋夫人离开火线!——我请蒋夫人说话!”
宋美龄摇摇手,不去接电话。宋希濂又命令他的部下:“快把蒋夫人送下火线!你们替我报告蒋夫人,请她不要上山了!我领受了夫人和校长的关心就是。请她务必立刻退下火线。你们立刻护送她从火线上退出,请她快回武汉……”
直到打退了日军的这一轮冲锋,宋美龄才由四个干练士兵和一个连长护送着,往宋希濂的军指挥所去。
敌机又来了,在头上盘旋、投弹、扫射。山坡早已被炸得寸草不剩,岩坎起伏,弹片零落。她和五个官兵匍匐、滚进、跳跃,从这个弹坑跃到那个弹坑。宋美龄矫捷机警,一如老兵。
半坡的土石坑里,歪着两尊炸烂了的迫击炮。连长告诉宋美龄:三天前,沈芝生带了一队敢死官兵,深夜下山偷袭敌人,打死了百多个日本鬼子,掳回了这两尊迫击炮和几箱炮弹。第二天便用它们轰击敌人,打中了他们两辆卡车,击毙了不少敌人。可惜炮弹太少,打光了就哑了嘴。日寇还不放心,就用飞机来对准这两尊炮,投下了若干炸弹,把它们炸成了这模样。
宋美龄说:“好哇,干得好哇!我一定要把这事详细告诉委员长,他会传令嘉奖的……”
宋希濂见到宋美龄,吃惊不小。这位平时漂亮而庄严的夫人一身尘土,套在身上的士兵军装拉开了好几道口子。脸上的尘土汗渍加硝烟薰染,显得污秽不堪。
“哎呀呀,夫人!您何必冒这么大的危险?到长官部给我们打个电话,我们就得到无限鼓舞了嘛!”
宋美龄:“慰劳就该到火线上!这是中华民族的生死存亡之战,我正该上火线,并代表委员长与士卒同甘苦,共生死!……”
敌机哞哞,炸弹雷鸣,山岳摆簸,震耳欲聋。宋美龄大声吼着说:“荫国,你们打得好!打得日寇丧胆!你不愧是委员长的得意门生呀!”她从衣兜里掏出蒋介石给宋希濂的亲笔信,信中说:“……汝率七十一军之全体健儿,血战富金山,战绩辉煌。日寇当如金人之惧岳飞,撼山易,撼宋希濂军难。兴念及此,余深为欣慰……务盼向全军转达余之嘉奖慰劳,同心同德,再接再厉……”
宋希濂捧着蒋介石的信,泪流满面,万分激动:“请夫人转禀校长。我宋希濂永不辜负校座之教导与栽培,誓死报效党国,报效民族……我誓与富金山阵地共存亡,绝不让日本鬼子越过这道铁门坎!”
第三次是在九江以南的万家岭,慰劳吴奇伟率领的蒋介石王牌军第四军
吴奇伟的夫人龙文娱和她同行,两个夫人都军服绑腿,步履矫健,奔到前沿阵地。
日寇还是老办法:飞机狂轰滥炸之后,大炮密密麻麻轰击;炮打够了,再用飞机侦察一下,低飞细看:中国的阵地上掩体全摧、官兵无遗了,这才吹起冲锋号,发起冲锋。
谁知冲上中国阵地前时,奇迹出现:中国官兵似是从天而降,机枪、手榴弹劈头盖脸打来,日本兵成排成连倒下,遗尸累累,其余残余狼狈逃回。原来,吴奇伟有一绝招:在战壕厚壁横穿许多壕洞,洞顶土石很厚。敌机和大炮肆虐时,官兵就钻进这些横洞里;等到日军冲锋时,就来个猛虎出洞,狠揍侵略者。
宋美龄和龙文娱也同官兵们一起钻这避弹洞。但这种壕洞也不是绝对保险的。如果炸弹或炮弹刚好命中壕洞入口处,则洞里的人就无法逃避死神的魔爪了。有一次,一颗大炸弹就刚好落在紧邻宋美龄所躲洞口的附近。如果那炸弹左偏一点,宋美龄就粉身碎骨了。
第四次是往黄梅前线慰劳的途中
日本飞机发现了由广济东奔黄梅、后跟三辆卡车的一部小汽车,就反反复复追着它轰炸、扫射。司机见势不妙,要停车保宋美龄逃命。宋美龄认为四野地形开阔,靠两条腿逃命不如靠汽车,便叫司机加足马力快跑。可是,汽车哪能跑过天上的飞机呢?一组组炸弹在四周轰隆爆炸;汽车在轰炸中横冲狂奔。终于,一组炸弹落在汽车紧后边。烟尘冲天,汽车被掀下马路,一连两个驴打滚,宋美龄的头、臂、腿伤了好几处,幸未致命。司机机警,飞快钻出车,拉开了车门。宋美龄钻出来,朝左前方没命地奔跑。紧接着又是一组炸弹,汽车被炸得五马分尸。气浪推击宋美龄窜到了一个高坎下面。她下意识地倒卧在石坎下,紧贴在坎壁下的沟缝里,逃得了性命。
第五次是在武昌市区军事委员会的办公大楼
1938年的7月23日,宋美龄和蒋介石在设于武昌的军事委员会办公大楼里。日本飞机来袭,他们便躲进了楼下的防空壕。日机对准这个地方,三番五次投弹。一枚重磅炸弹落在防空壕附近。一声震天巨响,蒋氏夫妇和好几个卫士都应声栽倒,三名卫士牺牲了,宋美龄昏过去好几分钟才醒过来。在她左边不到一米处就有一个卫士倒卧在血泊之中。蒋介石如痴如呆,看见宋美龄活过来了,才哀哀切切而又欣喜之至地叫了一声:“Darling(亲爱的)!”
宋美龄在讲述保卫武汉战役时,根本没有提到她这五次死里逃生。我获得这些史料并反复印证属实的过程如下:
宋美龄到黄梅前线的第二天,我所在的学生宣传队也到了黄梅。我们所乘的卡车也被日本空军的飞机追逐投弹,扫射了好一阵。在惊魂甫定之际,前线的官兵对我们讲述了昨天宋美龄遇险的情况,说是其状比我们危险得多。
宋美龄在妇指委饭厅讲述了武汉战役后的一个多月,她和一些嫡系将领聚会于贺国光的重庆公馆(详情后面将专章记叙)。散坐闲话时,桂永清、宋希濂、关麟征等人历数了他们校长夫人在保卫大武汉战役中的五次历险。我在其后和宋美龄闲谈时询问她,她才向我讲了个大概,证实了桂永清等人所谈属实。
1945年秋,我在兰州与沈芝生相遇,他详细讲述了宋美龄到富金山前线劳军的情况。
1946年,我在迪化任新疆学院教授,并主持《新疆日报》时,宋希濂任西北行辕参谋长、新疆省警备总司令;张绍勋任四十二军副军长(后改为整编四十二师副师长),他和我私交较好。张绍勋向我细致描绘了宋美龄在富金山阵地上的活动,以及他奉命护送宋美龄下火线到后方的情节。宋希濂向我讲述了宋美龄五次化险为夷的诸般详情,并背诵了那次宋美龄到富金山带给他的蒋介石亲笔信的内容。
1947年夏,我在南京顾祝同家遇到吴奇伟,他向我讲述了宋美龄和他的夫人火线劳军,几乎丧命的详情。1937年10月23日,宋美龄与澳籍顾问端纳在前往上海探望伤兵的途中发生车祸,宋美龄摔断了肋骨,昏倒在泥潭中。
所有这些人的讲述回忆,互相印证,确凿无疑,是五次死里逃生。
可是,她在给妇指委的小姐们讲述武汉会战时,却只字未提这些情况。待我听桂永清等人讲了之后,去问她,她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是的,有这么几次虚惊。”
待到1947年夏,我在南京和她闲谈时,旧事重提,问她何以如此过分谦虚。
“什么过分?”她郑重说,“抗日战争,是整个中华民族的生死搏斗,八年中在火线上与日本侵略者浴血奋战的国军将士多达一千余万,我偶然上前线走一趟,何足挂齿?八年抗战,死伤官兵达三百余万;算到武汉会战也死伤四十余万。我虚惊几次,算个什么?有什么值得津津乐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