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国2015年07月15日讯】英国BBC的纪录片《中国市长》(The Chinese Mayor),讲述大同前市长耿彦波在大同拆迁修城墙的故事。此片在中国被禁播,瑞典电视台却买来转播了好几次。我了解了导演的拍片意图,读到一些翻墙看此片的中国观众的网上反应,也读到瑞典观众对“中国市长”的批评与指责。
令人惊奇的是:一位在中国人眼中大刀阔斧致力于城市建设的“好市长”,在瑞典人看来他全都做错了,而且错得不可原谅。一个瑞典观众看了该记录片后,在网上发表了一句冷峻的评语:“中国离民主还很遥远!”
恰好,此时瑞典正在迁移该国最北的一个城市──基律纳(Kiruna)。同样是非常棘手的城市拆迁,在专制国家里,被拆迁人的权利遭到漠视并被剥夺,而在民主国家里的被拆迁人权利受到极大的尊重。笔者因此想要比较一下,两种不同制度下的拆迁,展现出怎样不同的理念与操作程序。
中瑞观众对耿市长评价两极
《中国市长》获得二○一五年圣丹斯电影节世界纪录片竞赛单元评委会近距离接触奖,还出席了日舞电影节。制片人赵琦对记者谈到他拍摄此片并到海外展映的目的,说:“尽管目前中国查办很多贪官,但不代表整个中国政府官员都是腐败的,也有真正为百姓做事的好官。”他认为海外观众不太了解中国,大部分透过新闻看到的都是“负面消息”,会对中国产生偏见。制片人希望能通过该纪录片给世界呈现出真实的中国人生活面貌。
事与愿违,尽管西方电影节奖励了这个记录片的制作,但西方观众似乎并未因此片改变对中国官吏的“偏见”,甚至更增添了某种疑虑与不满。倒是在中国观众中,这个被禁的记录片激起了一片热烈的颂扬之声。我很理解中国观众的心情。在腐臭弥漫、怠惰无能的中共官场里,突然冒出一位个性鲜明、有魄力并大刀阔斧做实事的“明星官员”,不禁让人眼睛一亮。
耿彦波所做的事情,被一些中国文人赞誉为“前无古人”。二○○八年,耿彦波担任大同市市长,上任不久便大胆宣布了一项辉煌的计划:在有着一六○○年文明的大同市,推行耗资上百亿元的古城保护工程,将古城内所有的现代建筑都搬迁出去,以恢复传统的城市格局。
市长梦想将大同市从不景气的煤矿工业城变为文化名城,建设成“旅游天堂”,以文化资本获得商业经济收入,这令一些本地人产生了希望和自豪感。而耿彦波本人则是一副典型的中国传统“清官”形象。他穿一双落满灰尘的旧皮鞋,亲自到工地探查;他任劳任怨工作不顾家,以致妻子到会场吵闹;他亲自处理下层官僚导致的种种问题;……。
就在耿彦波的宏伟计划不断推进时,二○一三年二月,上级突然来了一纸调令,不由分说地把耿彦波调到太原任市长去了。大同人百般不舍,民意顿时沸腾起来。人们拉着横幅走上街头,甚至下跪请愿,大声呼喊:“耿市长,留下来!”
尽管备受人民的敬仰与爱戴,“好市长”耿彦波在离开大同时留下的却是一个烂摊子。首先是他拆迁了五十万人的居民房,其中不乏居无定所、倾家荡产的上访户;其次是大同耗资上百亿的造城工程烂尾,有些地方形同“鬼域”;再次,是他为大同留下三十亿美元(上百亿人民币)的债务。
记录片一开头,就出现一片硝烟滚滚如战场般的拆迁工地。五十万大同人世代居住的数千栋房屋,一下子就哗啦啦地给拆掉了。中国官员雷厉风行的强势作风,把生性谨慎的瑞典人吓坏了。一个看完记录片的瑞典朋友对我反复念叨说:“这是hemskt!”(可怕的)
一切都让瑞典人匪夷所思,他们因此向我提出不少问题:“谁给耿彦波这么大的权力拆掉五十万人的房子?”“这样拆迁城市,有没有专家论证其必要性,有没有征求人民意见?”“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居民没有安置好住房?市长考虑过拆迁可能遇到的风险吗?”“市长太太怎么能够到工作场所吵闹呢?她丈夫的问题,应该在自己家里处理。”
中国人一般不会提出瑞典人这样的问题,因为中国官员的传统是“为民父母”,而民主的瑞典则是“民为父母”。中国老百姓没有基本的公民权利,只能将自己与城市的命运寄托于一两位清官。他们被耿彦波拆城修墙计划所描绘的美好前景所吸引,相信这位市长会“爱民如子”、造福一方。由于耿市长在大同人心中的形象无比魁伟,因此少有人去深究其做法的合理性。
在我所浏览的网贴中,只有一位网名“下载大哥”的大同人意识到自己作为公民的权利,对耿市长的所作所为提出了清醒的质疑,他说:“一个城市的发展到底是应该发挥一人之力,还是应该集城市居民的全体智慧?试问作为城市的居民的我们,到底多大程度上主动参与我们自己故乡的规划建设?城市化应该是人的城市化,那么城市的城市化就更应该听听市民的建议。”
“民为父母”,程序正义第一
即使这位罕见的具有公民意识的大同人,也只是希望耿市长能听听市民的建议而已。而在民主的瑞典,一个城市是否应该拆迁、怎么拆迁,只有市民才是决定这一切的主人。因为人民是当家作主的“父母”,市长只是“公仆”而已。因此,耿市长那种“兵贵神速”的强拆强迁作风,在瑞典人看来是不可以容忍的“羞耻”(我的朋友玛格丽达语)。
为什么耿市长的作为会被瑞典人视为“羞耻”?这是由瑞典人的价值观决定的。美国政治哲学家罗尔斯指出:“正义是一个社会的首要价值”。西方的“程序正义”原则源自古老的自然正义法则,是对公正行使权力的最低限度的程序要求。耿市长所做出的公共事务决策,在瑞典人看来没有依照“程序正义”的原则,因此大错特错。
那么,瑞典人是如何按照程序正义的原则移走一座城市,并能保证当地的经济发展呢?小城基律纳的拆迁方式,也许可以给中国人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基律纳位于北极圈内,以冰旅馆闻名于世。这个城市底下蕴藏着丰富的铁矿,被誉为世界最大地下矿场。由于几十年大规模的深度开采,矿区被严重侵蚀,城市出现缝隙,整个地区面临塌陷的危险。
早在二○○三年,瑞典国有LKAB矿业公司就向基律纳市政府通报了矿山的危机,提出:为了开采基律纳地表下的八十亿吨铁矿石,当地人民面临选择:是搬走城市呢,还是关闭铁矿?二○○四年,基律纳市政府向当地人民发布有关城市危机的新闻稿。二○○七年,市议会投票决定小城的命运。由于没有达成共识,左派党和中间党投了弃权票,该决议被推迟。
二○○八年,中间党人塞尔伯格征集了签名请愿书,对城市的未来发展进行全民投票。同年,国有矿业LKAB公司的董事会公布,城市转型的成本估计为一百二十五亿瑞典克朗,该公司将全部承担这个开支。二○○九年,市政府修订综合计划,决定新城区将建在基律纳西北。二○一二年,市政厅举办建筑设计竞赛,获胜的建筑师开始设计城市的未来。二○一四年,市议会议长与LKAB公司总裁签订有关城市重建的赔偿合同,新基律纳市的建设开始快速启动。
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基律纳的议会、媒体和民间机构进行了广泛的争论和评估,人民有充分的时间了解情况、权衡利弊。他们聆听各方面专家的辩论和分析,对这座小城的历史、地理、文化、旅游、经济以及各方面的利弊做出论证。各方力量在此展开了博弈和抗争。
最后,几乎所有的基律纳人都认识到这一点:如果城市不搬迁,铁矿被迫关闭,大多数基律纳人就会失业,城市也会衰败下去。当地人终于统一了认识,做出了决定:把城市迁移到新的更牢固的地方,准备拆掉面积达二十三万平方米的区域里的三千栋房子,迁走一万八千个居民。
“程序正义原则”里有一个核心思想,即:“任何人在受到不利影响之前都要被听取意见”。除了基律纳政府、议会、各党派和媒体广泛征求人民的意见之外,负责迁移项目的瑞典White建筑事务所还安排了一个人类学家团队,向当地居民咨询意见。
我们在媒体里听到基律纳人的各种意见,除了谈拆迁方案和补偿方案等重大问题之外,还有些是私人感情方面的枝节问题。例如,有当地人抱怨说,他的父母和他本人都是在那所房子里出生的,拆掉那房子他会感到很失落。还有女人说她很伤心,因为那个将要拆掉的公园有一条长椅,是她年轻时谈恋爱的地方。
当地政府尽可能满足每个被拆迁人的正当要求,提供各种生活便利,甚至照顾基律纳人的感情需要,保留当地的一些古老建筑。例如,一座曾获选为“瑞典最美丽建筑”的木制教堂,将被一砖一瓦地卸下来,然后在新址上原样重装。按照计划,基律纳的新市政厅要到二○一六年才能入住,新城将在二○一七年开张,整个迁城计划可能要延续数十年才能完全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