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女赵红霞,家贫贱,亲零落,幼喜评书,虽不入监雍府学,然亦浅识经史,多慕义士鸿儒,每以红拂自居,希期卫公而托,众女伴皆以为妄言。红霞操持卑业,勉以全生,父母无能,皆赖其养,虽苦而不怨。女伴尝谏曰:“尔容貌素婉,清丽而脱俗,秀涩而含媚,烟花虽鄙,货殖实饶,不践若青楼一梦,勿耽于陋巷终身。”红霞正色曰:“妾虽蒙昧,然身自洁于冰雪,志不夺乎贫贱,岂效彼赁颜货肉之徒?幸勿复言!”众以其生营非所而臆谈托大,莫不讥之。
渝州贾肖烨路偶遇之,悦其容貌,相与言,更异之。红霞亦钟情烨之风雅高义,甘侍塌下。烨踯躅曰:“已有荆室,奈何?”红霞曰:“妾实慕公之醇厚豁达,非为财故,苟有欲心,称魁勾栏教坊久矣。若见夫人,愿母事之。”烨遂携之归家,伪托为婢,而红霞事妻甚笃,驷马晨行,笙歌夜宴,无不恭勤之,久而甚相能。烨乃具实以告妻,妻拊掌而笑,遂以姊妹呼之,自是三人益相得,而红霞事妻益谨。
居数年,烨忽不悦者数日,红霞异而问之。烨曰:“吾虽从商贾之营,自忖无行奸滑,忽近日每为北碚知府所窘,欲以财物贿之而不受,由是寡欢,中心怏怏。”红霞曰:“然其所欲者何?”烨三缄而叹:“闻其颇好女色。”红霞曰:“知矣,荷公厚恩,无以相报,薄身贱躯,愿解君忧。”烨窃喜甚,乃告曰:“卿行事之时,可私摄其像,日后其必不敢复欺我。”乃进红霞于知府雷公。事毕,果得雷公之像,惜甚短,弹指而已。
烨更言于红霞:“岂独雷贼,江北副将范公,渝州司徒罗公,皆有隙于我,卿且故伎诱之。”红霞正色泣曰:“妾实以君为高义之士,遂委身之,然今日方知托身非所。向公之恩,已污躯而报之,妾于世亦无所恋,永诀矣。”言毕欲引颈自尽。烨忙止之,曰:“缓行,愿以实告卿。吾本平西王心腹,假商贾之名,阴刺庭臣行事。雷公诸人,数悖天道,多勤烝民,王乃命我阴集其劣迹,当以除之。”乃现王之信物。红霞见而遽拜曰:“妾虽卑贱,亦感王之替天行道,滋育百姓,公既承王命,红霞敢不结草以报,而惜此贱躯乎?向之言语参差,幸公勿怪。”烨亦喜而拜曰:“吾素重卿之卓见,此生不全,愿期为来世。”于是接踵入其彀者竟十人焉。后王亦命渝州兵马总监仪同三司王将军入烨之贾铺假意搜之,获其证像。
期年,红霞忽急迫见烨,不趋而入,意甚怒,让曰:“为汝失身取证,以期奸贼得除,万民能安,何其不见诛而反右迁哉?尔安能诳我!”烨从容拊掌笑曰:“前之所言,未能尽详,惧汝不能守也。此十人者,非十贼也,实十贤哉,王意擢之。然其虽谨言慎行、不贪货财、能服于人,唯憾有小恙,好嗜女色。王甚虑之,乃命我设计携其证像,以戒勿蹈此歧途,日后王当晋大统,可引为股肱。”红霞嗔喜而释然拜谢:“王之深意,岂妇人之所能喻。”
不意国朝六十四年春,将军走槀街,王事败,收天牢。须臾十公艳照为歹人所得,事亦发,皆系颈。海内莫不弹冠庆,而渝州民尽呼枉。红霞之名,由是为天下所唾,是名之女,多变之。
野史氏曰:红霞居终末之世,处更替之节,固穷而守父母,是为仁;舍身而答知己,称乎义;鞠躬侍长,不争嫡庶,合于礼;委屈入塌,轻取影像,喻以智;晓识高义,能勤王事,渝之女子,忠信无双。五常而具备,不让于国士,岂虚也哉?惜哉民意难彰,王事不成,一朝功败,十贤陨没,艳照纷出,为天下笑,岂非天意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