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压抑住愤怒,把标题里“这样是无耻的”改成“这样是不对的”----即使这样还要自问是否具有这样的资格,最终确认这仍算正常的探讨和自由的表达。
尽量控制对别人的愤怒,是祛除野蛮和愚昧的方式之一,尤其居然胆敢把“无耻”这样的词无耻地用在如此具体、指向如此明晰的群体上。尤其显得野蛮。
愤怒至少伤害三件东西:别人的尊严、自己的肝脏和清洁的空气,增加PM2.5的浓度。与专盯别人相比,要紧的还是专注地拔掉自己身上的狼毛。
这事关于记忆与遗忘,历史与现实。此时就会发现颇具讽刺意味的是:类似这种探讨已经在过去上演了无数遍,此时还要再谈,已经证明我们都遗忘了。这种讽刺已经让我笑出了声,恍惚间就有这样的场景:这些行为和与之引发的评论几乎是重复过去(也仅仅是30年以来、20年以来)几乎每天都上演的场景,也就是说每个人做的几乎都是复制。那好,这时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粘贴和复制,因为此刻需要的恰恰不是原创,只需铭记。那就只好从复制粘贴开始:
(一)、
人是一种善于健忘的动物,所以需要把记忆凝固下来,提醒自己曾经发生过的悲剧和喜剧,于是化记忆为历史,正因为如此,人类才能在过去五千年内有所前进。然而,人毕竟健忘,且不同人的记忆又彼此矛盾,所以古往今来的历史总有正史和野史的分别。同一时期的记忆竟能大相径庭。
于是,先是有人在记忆中背叛了历史,接着就是更多人在这样的历史中背叛了记忆。再接着是集体的失忆和集体的背叛。最后是,历史悲剧重演,对人类的集体背叛施以惩罚。对这样轮番上演的悲剧,东西方有两个人物说的最简洁。西方的黑格尔(也许是汤恩比,记不清了),说法具有西方抽象思辨特色:“迄今为止我们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东西就是我们尚未从历史中学到任何东西”。东方的杜牧,说法具有东方的形象经验特色:“秦人不暇自哀,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
比如,文革,并不遥远,但却陌生。虽已结束,仍未离开。好像远走,似又重来。
再复制摩罗那篇流传甚广的《回忆一下吧,阿里巴巴!》中提到:三十多年前中国人在这片土地上成功实施了一个宏大的计划,即进行文化大革命。文革结束后又实施了另一个更宏大的计划,即把这场人类历史上空前的悲剧若无其事地遗忘掉。这第二个计划眼见也成功了。和许多青年谈起文革,听者发天方夜谭之叹,说者有白头宫女话玄宗之感。比如,翻开修订后的《辞海》、《辞源》、《现代汉语大辞典》竟查不到文革中无人不知、无人不读、无人不听、无人不学、无人不批的“大字报”一词。可见,遗忘历史,背叛记忆,并不难。
但,某些国人并不满足于已有的成功,眼下他们正在积极实施第三个更宏大的计划——将这场大悲剧乔装打扮为一场伟大进步运动。起先还有点羞羞答答,渐渐,开始理直气壮,肆无忌惮起来。要人证,他们异口同声,要物证,他们众口铄金。也许,这只是开始,它们还用第四个更宏大的计划,即还是回到文革时代好。
再复制鲁迅的话:要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推测某些中国人
(二)、
复制摩罗:
····
跟李九莲一样,她也是一个中学生。她的青春像李九莲一样美丽,她的名字跟李九莲的一样富于诗意。她叫黎莲。她的故事和遭遇跟李九莲竟然如此相似,以至于时隔二十多年,人们一直分不请她们谁是谁。我多次看到人们匆匆地在文字中夹杂着这样一个名字——黎九莲,这十有八九是把则两位都被自己的男朋友出卖然后又都被无辜的年轻女性混为一个人了。她们的主要区别在于,黎莲早在1970年就被处决,那一年她才18岁,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如果还要找出设么区别来,那就是,18岁的中学生黎莲所遭遇到的行刑方式更加惨无人道。“那是一个黑云低垂、大雨滂沱的日子。为了避免劫刑场的可能性,黎莲被秘密地拖去另一个城市执刑。囚车快到这个城市时,一辆救护车跟了上来。刚贴近,两辆车都停了。两名穿白大褂的人跳下救护车,匆匆爬上了囚车。囚车里,四个人高马大的武装警察一下将黎莲扳转身,脸和身子紧贴车壁上。衣被往上一撸,来不及使用麻醉药,一把锋光闪闪的手术刀就在她的右腰处划开一个巴掌大的口子…没几下,一个滴着殷红鲜血的肾,泼剌剌地落在洁白的瓷盘上。……犹如那是一个灶眼,匆匆地往里面塞进一些药棉、纱布。同样来不及缝合,也没有想到要给一个十几分钟后就得跌扑在黄土泥浆上的犯人作缝合……那血,如咕咕的小溪,无声地从纱布、药棉里渗透出来,从她的上衣里渗透出来,染红了囚车的底板……”而在一家医院的手术室里,一个奄奄一息的“革命干部”正在等着种植这颗从血泊中掠夺来得肾。(引文出自《黎莲》,见金石开编著《历史的代价——文~革死亡档案》中国大地出版社1993年版)。
不征询肾的主人的同意,也不遵循法律和天理的认可;既等不及处以死刑之后,也等不及打一支麻药;那把屠刀就这样扎下去了!当人还在呼吸、还在感知、还在思维的时候,当人还是一个人的时候,那把掠夺和屠~杀的刀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扎下去了。我在乡下看见兽医给猪和牛做手术。每个兽医工作完毕之后,都仁爱地为猪或牛的刀口抹上一些香油用以消毒。可是,中国的法院、中国的公~安~局、中国的军医,当他们联合起来以国家的名义处置囚徒时,却既不屑于打麻药,也不屑于抹一丝香油。如此残酷的真实,如此真实的残酷,使得乡村兽医的职业道德显得无力而又虚伪。他们既然是中国法院、中国公~安~局、中国军医的同类,我就不得不怀疑,他们的抹香油根本不是出于什么对生命的仁爱,而仅仅是从避免经济损失的角度着眼的。
而钟海源和黎莲在被掠夺肾脏之后,再也没有经济价值可言,所以那把掠夺和屠~杀的刀就显得那么凶残和下流。这是十分符合中国逻辑的。
这一刀扎下去,使五千年中国文明立时成为一个谎言。整个中国的历史必须以这个细节为切入口重新改写。
·····
(三)、
内容很多,也不愿再复制下去。但是这句结尾的话我想单独拿出来:
“也许,我们真的要为我们的灵魂黑暗和下流付出更加惨重的代价”。
我想改为我的话:我们肯定会为我们的灵魂黑暗和下流付出更加惨重的代价。
以下也全部是复制:
“华中师范大学社会学院梅志罡教授认为,学生想要表达对母校的怀念,模仿军人敬个礼,没有觉得和“文革”有什么联系。这些孩子是被人误导了。国际在线和财新网没有采访当事人就打出了这样的标签。学院官方没有出面,我建议学生们追责,这也是学院的态度。目前国际在线已经将华中师范大学学生军装照片删除。
梅志罡表示,很多学生想法还是太简单,不严谨,这是需要反思的地方。更需要反思的是公民教育,作为一个高校老师,我们的历史教给了学生什么?“文革”就一章。他们不了解,真正需要反思的是教育。”
我真的忍不住的想问:学院的态度是要学生去追责,怎么追呢?追什么呢?诉求是什么呢?第二个问题:真正要紧的,是他:“真正需要反思的是教育”包含的是什么样的内容、观点和方式。
(四)
复制 陈丹青2011年演讲:
60年来我们成功接受了空前成功的愚民教育,这种教育的核心就是不要让你知道过去,直到你对过去漠不关心。现在绝大部分中国人,尤其是年轻人,没有历史感,没有现实感。
长期不了解不说就不会想了解,不想说。长期的不说、几代人不说,等于没有这回事。
这样不说、不说,每个家庭都对孩子瞒着往事,整个国家对人民也瞒着往事,瞒得久了,30年、60年瞒下来,将来还会瞒下去。
(五)、
人的记忆真是奇怪的东西,有些记忆转瞬即逝,有些记忆刻骨铭心。它真的不像硬盘里的资料一样,需要的时候直接提取,但是大前提是你这台单机里没有预装这份拷贝,自然无法提取,因为文件被删除或杀掉了。
显然引出的大问题是人的是非观或立场。这是一个宏大无比的问题,渺小和软弱的个体无法获得,于是聪明的人类又发明了一个又懒又好的办法:这时候不需要重新思辨与论证,只需从历史的硬盘里海量的复制粘贴,只需反复梳理和比对,当什么东西进入你的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当你开始呕吐,当你为与你不相干的人和事开始哭泣,当你诚实地认可了内心的逻辑,这时候大概会铭记些什么。
(六)、
自由的表达。这不能再通常的诉求和权利,曾经就是这么珍贵。很多比这些照片里大不了几岁甚至小几岁的人为之丧命。而他们之所以丧命又是为了自由的表达。这又近乎具有讽刺意味:现在这些年轻人之所以有如此自由的表达,正是因为整个民族牺牲掉几乎像他们一代人的鲜活青春甚至生命为代价后,继而进行的不得不做的痛苦转变,当年摧毁他们的一切荒谬、丑恶和疯狂内容不见了,但外在形式和视觉图腾却赫然出现在又一群鲜活的生命上。时空的错乱和逻辑的错乱使我不得不久久看着一张张青春的面孔。
历史并不遥远也并非不可感知。
(七)、
时空的错乱和正常,逻辑的错乱和正常,经常造访我们。 例如中日之间的历史与现实,记忆与遗忘:
几十年来,每当日本首相和内阁大臣参拜靖国神社,篡改历史教科书,外交部怎样怎样···,民间团体怎样怎样··,个人怎样怎样。正如说:没有不假思索的答案,思维的拐弯处才是真正的问题,我想问的是:
我们几十年来有没有参拜过什么神社?它是一个什么样的神社?那里供奉的是什么样的灵魂?它的具体地址在哪里?
教科书被修订过若干次,以前有没有篡改过?还有被篡改没有被修订的?或者问:有木有?
我不知道,
自己不尊重不反省历史 怎么去要求别人?这个我也不知道。
(八)、
这几天欧洲球员又面临他们的一次大考。期间,德国和意大利队先后造访了奥斯维辛集中营。那么多我喜欢的球星,看着他们神色凝重的面孔,觉得又熟悉又陌生。瞬间感受另一种错乱。
我不知道谁安排的这些访问,德国和意大利队里有没有书记,有没有宣传部,他们队里除了领队有没有支部或团委等等,我不知道。
我很想知道比埃尔霍夫在留言薄里写的是什么,这张让人喜欢到死的俊朗的面孔后面,有个什么样的大脑;勒夫看这些老照片时,心里涌动的是什么,布冯的深眼窝里看到的是什么,我不知道。
(九)、
我无意所谓上纲上线,我只想对这个班级的同学明确说:无论无意还是无心,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是对当时在场的老师就不该这么客气了,但我无话可说。
善意的提醒你们:这和怀念军训时候的军装是两回事,作训的军服是没有任何标识的大多以迷彩为主,而且绝不可能带任何徽章和标示。错了就是错了,不要这样说。
这种有了“两面红旗一颗红心”和武装带、“红宝书”的元素,具备了那个时代的视觉图腾。后排男生的手势也错了,崇拜“最红最红红太阳”的手势是手心向上,你不是怕被烫着把?你这样的手势千万不要去德国,你很可能会因此被捕。
假如还不好理解,那么这样说:这不是一个服装这么简单,这个视觉图腾给这个民族的绝大多数人带来的是痛苦的回忆,请尊重这大部分人的情感。
最后,我想说,原谅这些孩子---因为没有人告诉他们这样是不对的;尽管我也没有经历过那样的历史,我还是为自己无耻的沉默和卑鄙的苟且而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