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小堂叔考上了北京大学,妈妈对12岁的我说,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争取像小叔一样有出息。我不知天高地厚地说,我将来要比小叔更有出息,我要出国去世界级名校留学!妈妈笑着说,要真有那天,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供出去。
当初只是一时狂言,但2008年秋,已读大三的我出于对平庸的恐惧,真的萌生了出国留学的强烈欲望。我自己打了打算盘,我们家只是普通工薪家庭,哪怕是相对低廉的留学项目,恐怕也要搭上爸妈半生的积蓄甚至家里的房子。但想到自己算是家里最有升值空间的资产,想到妈妈砸锅卖铁的诺言,我坦然地在视频聊天时对家人说出了自己的留学打算,希望他们为我筹款。
但当我语毕,屏幕那边却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在我的追问下,爸妈吞吐道出了让我震惊的事实:2007年股市井喷,失去了理智的爸爸不仅将家里的所有存款都扔入股市,甚至还怂恿外公外婆将毕生积蓄投进自己户头。但2008年以来股市急转直下,一时的纸上小富很快灰飞烟灭,眼下的市值在刨去外公外婆的本金后已所剩无多。简言之,就是家里已拿不出多少钱。最后爸爸说:“你要留学,我不鼓励,也不反对,但你最好靠自己申到奖学金,不然除非家里有印钞机。”
这个始料未及的消息给了我很大刺激。但难过、愤怒和无奈过后,我依然不甘就此放弃留学名校的梦想。我安慰自己说,也许股票会解套,也许我能申到奖学金,就先且走且看,把自己能做的做好吧。
所以,我还是加入了浩荡的留学准备军,努力保持漂亮的GPA,备战托福和GRE,四处寻觅实习。周末我经常一早备好三顿口粮,去自习楼学一整天;晚上宿舍断电后,还到整夜都亮灯的走廊背单词。日子单调而清苦,但我固执地选择相信,我的努力和奖学金之间可以换算,眼下的苦是值得的。
然而,努力虽换来了一点点的进步,却无力拉近我和奖学金的距离。金融危机愈演愈烈,各大留学论坛铺天盖地都是海外高校削减奖学金、提高国际学生学费的消息。2008年冬,一位留学咨询师语气干脆地对我说:“作为文科生,你最好不要期待有奖学金,基本不太可能。”我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没有奖学金,我的留学梦就只能寄望于满目疮痍的股市了。
但家人从不肯告诉我爸爸捏着哪几只股票、市值又是多少。每次我问起,妈妈就会狠狠地瞪向爸爸,而爸爸的口径永远冷冰冰:“你不用管。”我只能偶尔上网查查上证综指,在2008年不断下行的曲线中拼命抵制绝望,又因2009上半年回升的温吞焦虑不堪。有几个夜晚,我躺在宿舍床上,想到那些毫无后顾之忧备战留学的朋友们,想到自己始终没有着落的留学资金,委屈的眼泪就默默地冷了双颊。
到2009年8月,上证综指连3000点都没站稳,而爸爸大部分资金都是在近5000点的高位下的,能否解套仍是未知之数。但我马上就要大四,抉择迫在眉梢,我再无资本哄自己捱在股市重牛的幻想中,也没勇气靠背负高额债务留学。曾不想要的保研资格,突然因高性价比,成了难以拒绝的选择。
2009年9月,在杂乱的心情中,我向国内两所高校递交了保研申请。还算幸运的是,月底,其中一所录取了我。在网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我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兴奋的是爸妈,因为家里终于得以从巨大经济压力中解脱。
后来,我不再那么关心爸爸的股票了。满腹的遗憾与不甘,在忙碌的硕士学习中终于渐渐消磨。只是有时看到那些留学成功的朋友们,在网上晒着Harvard、USC等的照片,心底依然有股莫名的暗涌。
2010年回家过年,爸妈告诉我,家里已从股市抽回了大部分资金,交了相中已久的新房的首付。妈妈笑说,我们家终于要住上大房子了。那一刻我突然强烈地感到,我之前吵着要留学,是强求爸妈牺牲本可安心颐养的晚年,是多么自私!即便留学是一笔值得的投资,我也该靠自己,而不应把责任推给爸妈。
未来,我也许会重拾留学梦,也许永远不会。但留学本身已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我终于懂得,有些事情,譬如出身,譬如资本市场的沉浮,并不是我所能左右的。只要努力过,就足以笑对自己、笑对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