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受“一言可以兴邦”这句古语的影响,最近我偶发呆想:数以万计的汉字中,有没有一个能够折射出世道人心的字呢?
苏东坡注意到这样一个事情:唐代人喜欢用“春”字作为酒的名字。唐李肇《国史补》记载,唐时名酒,“……有郢之富春,乌程之若下春,荥阳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冻春,剑南之烧春”(今本《国史补》卷下为“郢州之富水,乌程之若下”,都没有“春”字);杜甫诗《拨闷》(一作《赠严二别驾》)中有“闻道云安曲米春,才倾一盏便(即)醺人”;裴铏《传奇》中的《裴航》一篇,有酒名为“松醪春”。 苏东坡根据这几条材料,认为韩愈诗句“百年未满不得死,且可勤买抛靑春”(《感春四首》之四)中的“抛靑春”,一定也是酒的名字。(见苏轼《东坡题跋》卷二“记退之抛靑春句”)
循着苏东坡的思路,我们不难发现:唐代人不但给酒取名字喜欢用“春”字,做诗的时候,也很喜欢用“春”字。例如:李世民“方期六合泰,共赏万年春。” (《太子纳妃太平公主出降》)李隆基“时平乘道泰,聊赏遇年春。”(《登蒲州逍遥楼》)李适“肇兹中和节,式庆天地春。”(《中和节日宴百僚赐诗》)武则天“誉隆三善,祥开万春。”(《皇嗣出入升降》)王维“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鸟鸣涧》)孟浩然“窈窕夕阳佳,丰茸春色好。”(《襄阳公宅飮》) 李白“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月下独酌》)杜甫“百草竞春华,丽春应最胜。”(《丽春》)等等。
唐人之所以喜欢“春”字,当然源于春天的气候和自然景物特征。唐朝版图内多数地区,四季之中,数春天最适宜农业耕种,适宜花草生长,适宜靓粧鲜衣,适宜男女嬉游,适宜寻花问柳(唐代这个词语并非贬义)。
唐诗当中,“春色”、“春光”、“春景”、“春风”、“春雨”乃至“春情”,都是被当作美好的词语加以热情使用的。例如,张说“会待城南春色至,竟将花柳拂罗衣。”(《城南亭作》)李白“寻幽殊未歇,爱此春光发。”(《春陪商州裴使君游石娥溪》)刘禹锡“煕煕春景霁,草绿春光丽。”(《省试风光草际浮》)韦应物“春风吹百卉,和煦变闾井。”(《寄柳州韩司户郞中》)陆龟蒙“春雨能膏草木肥,就中林野碧含滋。”(《自遣诗三十首》之三十)长孙氏 “上苑桃花朝日明,兰闺艳妾动春情。”(《春游曲》)
除了气候特征和自然景物,也跟唐代人乐观豁达的心态有着直接的关系。像唐朝那样一个制度政策较为公平合理的朝代,乐观豁达会是人们的普遍心态,事往好处想,话往好处讲。衰朝乱世,即使眼前是春和景明、鸟语花香,人们往往也难得有一副好心情,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语。抑郁之中,愤懑之时,悲伤之余,任何美丽的词语都是不相宜的。使用的时候,也必然会走样,变味。杜甫诗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司马光阐释道:“……花鸟平时可娱之物,见之而泣,闻之而悲,则时可知。”(《温公续诗话》)宋代诗人刘克庄还有两句更加直接的诗句,“忧时原是诗人职,莫怪吟中感慨多”。
谁若有兴趣,不妨调查一下,今天的作家诗人们,在作文写诗的时候,对“春”一类的美好词语,会持什么样的态度。倘若,只有“王幸福”、“余含泪”们愿意把它当作美好的词语,热情洋溢地写进诗文,而其他多数诗人作家不愿意那么做,多数人看到它时情不自禁地把它想到“歪门邪道”上去。那么,也许可以说明:我们这个时代,人们的心态不太健康,有一些问题需要解决。
我认为,“春”这个字,就是一个可以折射出世道人心的字。
(摘自《澳门日报》 文/阿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