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地主刘文郁的父亲就住在刘春的北炕,所以乡政府就把监视这个老地主的任务给了刘春家。这个老人已经八十多岁了,又是老气管炎,一到冬天就咳成一团。雪蓉就精心地照料他,每天晚上都把他的炕烧得暖烘烘的,又把自己的厚被子送给他盖。过了一年多,老头的病竟然大有好转。“人什麽都可以不要,但是不能没有良心。刘文郁当年照顾过咱,现在他冤死了,我们照看他爹那是应该的。”宝珍经常这样告诫雪蓉说。所以雪蓉更是一点也不敢怠慢老人。“刘春媳妇啊,真是多亏你啊!”那老人经常眼泪汪汪的对雪蓉说。金鹉上学了,觉得认识的字多了起来,有空就翻出箱子的书高声念。可还是有的字不认识,她就念半边。那老头总是坐在北炕沿上呆呆的听。一天金鹉念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比巴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ō...老人终於忍不住大笑起来。“老爷爷,你笑什麽呢?”金鹉问,老人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金鹉啊,什麽叫比巴呀?那两个字该念琵琶的”老人说,金鹉茫然的笑了。
老人的身体真的硬朗起来 了,他让金鹉把书箱搬过来,挑了几本教金鹉读,象什麽“三字经”丶“千字文”丶“百家姓”以及千家诗等,金鹉一下子发现,老人不但认得字,还懂得许多道理呢,金鹉觉得这老人仿佛把自己带到一个很高的山上的广厦里,又啪啪啪地打开了无数的窗子,天啊,金鹉看到了一个多麽美好的世界啊。她觉得自己象一个巨大的乾瘪了许久的大海绵,一下子掉进了大海,很快吸饱了水,变得无比丰满起来。她激动极了,她觉得自己象站在山巅之上往下看,她迷蒙的觉得自己一下子顶天立地的高大起来,她知道了什麽是人,人,应该是一个伟大的生命啊。真的是这样,那些书打开了金鹉生命的序幕。老人在教授完了主课後,就给她讲历史,於是那些世代英雄,那些高洁文人,那些得道高僧都更加生动的走入了金鹉的心灵,老人的讲述和刘春不同,刘春是念,金鹉觉得好象在望远镜中看那些精英,而老人则把那些圣贤请到身边,同金鹉一起促膝谈心。老人的眼神,嘴角,和每一条皱纹都在显现那些圣人的高大的身影,“不做这样的人,活着有什麽意义!”金鹉在心里千百次的想。
时间流光溢彩的过去,金鹉象一个飞舞在万芳园中的小彩蝶,在每一朵花蕊中沉醉,可是秋风却悄悄的来了。乡政府为了加强无产阶级专政,对地富反坏是从来都没有放松过改造的。农村干部为了表示自己的阶级立场坚定,就百计千方地找一些脏活累活给他们干,以表明自己对阶级敌人真地做到了象秋风扫落叶一样的残酷无情,而且地富分子要随叫随到。这中间有几次来叫刘文郁的老父亲,雪蓉都是说老人病得动弹不得给挡过去了。可是到了夏季的一天,金鹉在院子里栽的一棵大丽花开了,她激动得不行,死活拉着老爷子到院子去看花。真是冤家路窄,就那麽一会儿,就被村中的干部邢立文给看见了。“这老头儿不是早就不能动了吗?!怎麽还在赏花啊?”老人没说话,只是很僵的看着他。晚上村委会就把雪蓉叫了去,书记声色俱厉的批评说,“王雪蓉同志,你还是个贫农,怎麽能这麽没觉悟,地主分子逃避改造你不积极揭发,还在帮助他说谎,你的屁股到底是坐到哪条板凳上去了。回去好好写个检查!”第二天早晨村干部就派民兵来押老头去改造了,那个民兵背上还背着枪。他们不再相信雪蓉了,她这个贫农已经失去了党的信任。“地主分子,拿起笤帚扫街去!”一个小青年冲着老人挥着拳头喊,老人没动,“大爷没听见,”雪蓉说,她把笤帚塞到老人手里,“大爷,没什麽,活动活动也好。”她把老头送出门外。
老人走得很不顺从,“老地主,你为什麽抗拒改造?你,你想变天吗?”那个背枪的民兵大声呵斥他,老人不出声,民兵把背上的枪取下来,这老人竟然向枪口撞去,有一个外号叫二楞子的小伙子上去就给老人两个耳瓜子,骂道:“好你个老混球,还反了你呢!”老人的半边脸都打红了,他终於被那些年轻人七手八脚地拖走了。雪蓉看着痛心的想,“老人啊,你怎麽就不知道现在是流氓当政吗,都是念书念傻了!”回到屋里,雪蓉看见宝珍正在整理老人的东西,“妈,你别动那些东西,大爷回来会不高兴的。”雪蓉说,宝珍摇头“你真的傻呀,他们怎麽会让他回来呢?他们不是说你跟地主坐在一条板凳上了吗?那怎麽改革啊?”雪蓉不说话了,只是打开自己的包袱,把一些老人能用得着的东西放在老人的被子里。都收拾完了,并不打捆,她还是期待着老爷子会推开门走进来。晚六点的时候,老人还没有回来,但是金鹉放学了。
“爷爷!”金鹉还没开门就大叫,当她看到空荡荡的土炕时哭了起来。“我去看爷爷!”金鹉说着就向乡政府跑去,“小祖宗,你给我回来,不要去惹祸!”奶奶追出来,但是她哪里赶得上金鹉,她一下子就没影了。“哎呀,雪蓉,你快去把孩子找回来,弄不好咱要挨斗了!”宝珍吓得脸色煞白的说。雪蓉摇摇头,“那孩子的脾气可正了,她能听我的?!让她去闯吧,我就不信,他们能把她杀了?”宝珍觉得雪蓉说的话也有道理,只好坐在炕沿上着急。金鹉跑到半路上,看见老人正坐在地上喘气,原来那些小坏蛋给他分了好长的一段路,他已经扫了一大部分了,到了金鹉看见的地方,老爷子觉得自己实在扫不动了,只好坐在地上喘息。金鹉拿起笤帚就扫起来。“金鹉,回家吧,别给你家招祸了!”老人说。“爷爷,你对我说的那些事都是假的吗?你看我不能做个好人吗?”金鹉带着哭腔说。
快8点了,他们也没扫完。老人站起来,摊开两手悲叹:“天啊,这是什麽世道,你应该看见的呀!怎麽会这样!”金鹉也向天空仰望,最後一抹晚霞已经消失了,星星又大又亮,在婉若轻纱的暮蔼中,隐隐的出现了两个人影,而且是越来越清晰,他们浑身闪着莹光面带微笑。“爷爷,天上有人!”金鹉拍手说,“哎呀,是大爷和老奶奶!”“金鹉,你真的看见了!”老人一下子激动起来,“老爷爷,他们看着你乐呢!”老人看了半天,还是看不见,但是他看到了那天蓝得有些异样,那些星星更出奇的亮,更有一丝丝的柔风在他身体周围回旋飘洒,令他想起那吃斋念佛的老伴的温存。“金鹉啊,你告诉他们回吧,我知道他们挺好就行了!”老人又坐在地上,“爷爷,他们飞走了。”金鹉向天空张望了一会儿,就坐在老人身边。
“金鹉啊,爷爷今後就不能教你念书了,但是爷爷告诉一句话,叫“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要记住对你是有好处的,不管到了什麽时候,也别做坏事,人的生命可不是一生一世啊。....老人还想说什麽,但是民兵二楞子过来了,“老爷子,我可不敢打你了!你看我早上打你遭报了,两只手被蜂子蛰成这样!”他举起用布包着的两只手苦笑着说。老爷爷被押走了,金鹉只好殃殃地回家。
来源:看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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