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并不只是一个行政单位(省)
很多汉人都以为西藏只是中国的一个省,其实不然,其实连「西」藏这个名称本身,将「藏」形容为「西」边的国度,也是汉族文化主导的名词,对传统藏族的人来说,藏域的范围要广阔得多,这个在世界屋脊成长的古老民族,并不以政治边界作身份认同;自吐蕃王朝(西藏历史上的第一个王朝)第三十三任领袖松赞干布(七世纪)引入佛教之後,藏传佛教即成为了这个民族最重要的宗教,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身份认同在於信仰,而不在於地域,所以,对藏民族来说,藏域的概念是宗教性的,他们指的「藏」,是信仰藏传佛教的地方,包括了西藏丶青海丶甘肃南部丶四川西北丶云南北部丶泥泊尔丶印度东北部丶不丹等地区,藏民族只是统称,由於地域和方言不同,单在中国境内就有博巴丶康巴丶安多等多个不同的族群。
藏族人的传统文化和宗教
传统的藏族人都很和善,对来往的旅客都很照顾,一位让我坐顺风车从青海共和县去玉树州的藏族货车司机是这样说的:「达赖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可以保持传统,不做坏事,照顾路上的人,他就可以活到一百五十岁。」
对现在的藏族人来说,达赖的生死是一件特大的事,因为他们都知道现在的班禅喇嘛是假的;据藏传佛教的传统,最重要的两位活佛是达赖和班禅,班禅的转世灵童由达赖选定,然後本任的班禅选定下一世的达赖转世灵童;可惜,现任达赖在1959年流亡印度,达赖原先选定的班禅不知所踪(有消息说他在监狱之中,但无法证实),藏族人都很担心现任达赖死後,就再也没有大活佛了,对於这一支生活的地方和天最接近的民族来说,这是一件最严重不过的事,达赖喇嘛是他们精神信仰的领袖,三年前我和一位孟加拉人(孟加拉就在藏域的旁边)做生意,他是穆斯林,不是佛教徒,他并不觉得Tibet和中国是一样的,他说 "Tibet is not the same. Traditionally, they have their own leader. Their culture and language are different"。
谁在伤害民族感情?
藏族人大多很爱惜自已的地方,对他们来说,神山圣湖本身即是神佛,所以他们都倾向爱惜环境,但在藏区做生意或打工的汉族人明显没有和藏族有相同的感情,青海湖盛产湟鱼,据闻是天下美食,由於藏族有水葬的传统,藏族人是不吃鱼的,更加不可以在青海湖捕鱼,因为那里本来就是他们的圣地,但由於大量游客都希望可以一尝这美味,大量的滥捕令现时湟鱼的数量只馀下六十年代的百份之十。当地藏族年青自组了反盗捕队,自发捉拿盗捕者。
青藏高原边缘的小金县,每年春夏之间,最多曾有过三千名以上的外来者到来掘冬虫夏草,当中大部份是汉族人,现时那儿的冬草夏草继麝香丶贝母和党参之後已几乎已絶迹,在整个藏域,的冬草夏草量只馀下七十年代的百份之十,在开采过程中,大量的藏族人的草甸被破坏。
铁路通车後的猎奇者
我在二千零一年第一次踏足藏域时,游客聊聊无几,但自青藏铁路二零零六年通车之後,到西藏的游客数量惊人,圣湖纳木错最高入场人次曾达每日十万人,为地区带来可观的经济收益,猎奇者带来金钱,但没有带来尊重:
在青海湖边,我看到一辆从广州来的四驱车在青海湖边飞驰,把水花溅得老高的,在眩耀汽车性能之馀,还自以为正在做「很探险」的事。
青海湖有一个突出的半岛,叫做二郎剑,给一家旅游开发公司承包了,干起水上电单车的旅游勾当,於是游客在圣湖上兴奋地飞驰,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在西藏进入云南的路段,我在公共汽车上听到一些来自北京的知识份子(他们互相称对方为老师)在高谈阔论,说西藏人很落後,很野蛮,但同车的有不少藏族人,他们是听得懂普通话的。
在梅里雪山卡瓦格博峰;藏传佛教最重要的神山山脚丶联合国的重点保护项目雨崩村,现在发展了二十四小时提供热水的旅馆,燃料来自山上的松树。
两年前一个黎明,在飞来寺,一个迎接卡瓦格博峰日出的地方,喇嘛和藏佛信徒虔敬地对着大山磕长头,这时候在我身旁的两个香港旅客在大声唱天主教的圣诗和过时的流行曲。
在发展带来经济效益以外的分配问题二千年西部大开发计划落实时,不管内地或香港,讨论的焦点都放在西部的资源和无限的商机,当时有不少人文关怀者提出过环境和文化问题,但是声音都显得十分虚弱,藏族人的声音被大开发的欢呼掩盖了,彷佛开发的土地和他们无关,或是开发必然会为他们带来好处,令他们生活改善等,对於习惯了「发展等於发财」的港人来说,「发展就是硬道理」是自然不过的事;然而,很少人会留意在开发的同时,必然有得益者和受害者,有一些人,在开发之中不但得不到改善,反而会因为发展利益分配不平均,令生活变得更恶劣。
四川西北稻城亚丁乡,开发商承包了当地三座神山(对藏民族来说这三座神山是观音丶文殊和金刚三位菩萨)作旅游区,旅游区内不让当地人招呼游客入住民宿,规定游客要到开发商的旅馆住,去年,当地要开发新的旅游项目,准备在神山架设缆车,当地人赖以维生的马队(带游客上山的原住民马队)生计无着,引起抗争,旅游区封闭,不知事态发展如何,现在上百度搜索,一个事件跟进报导都找不到。
刚刚发生冲突的甘肃南夏河我前年去过,当时地方政府正准备大搞旅游项目,准备在拉卜楞寺附近建五星级宾馆(这个本身已是对宗教的大不敬),当地藏族人在七丶八年前曾经集资复修党校,条件是要给他们签下二十年的租约,将市中心地段商铺出租给集资者做旅游纪念品生意,夏河旅游本来业并不兴旺,自从冯小刚拍摄《天下无贼之後》才声名大噪,旅游纪念品生意也带旺了,但政府亦於前年要求当地小商铺交还租用权,原因是要将市中心地段出售给来自拉萨的发展商。
类似的故事我还见过有很多,例如在政府机关旁边开着麻雀馆丶在布满藏文经幡的桥上贴着专医性病的广告等等等等,全部都令我担心这个伟大民族的前途问题,一个民族要保留并不只是血脉,今年我在内蒙古走了一圈,但已见不到蒙古族的影子了,就如《狼图腾》的描述,蒙古人本来的文化已随着大规模的猎狼开发行动烟消云散,幸存的风俗只成为了旅游表演,和深圳的民族文化村看到的并没有两样。
Bjork高唱 "Tibet, Tibet, rise your flag",有人批评她在伤害民族感情,但有没有人反醒一下是什麽人在伤害民族感情?
在藏域行走时,遇到很多汉人都会说西藏人很坏,这是最难令人理解的定论,虽然古吐蕃王国(即现在的青藏高原)曾经是一个很尚武的地方,但自从大部份族人都笃信佛教之後,藏族已成为十分爱好和平的民族,他们会十分照顾尊重他们的人,我和很多藏族人一起喝过青粿酒和酥油茶,也会和他们谈天说地,二零零三年,在梅理雪山农区的藏族人告诉我香格理拉市区的藏族人很坏,他们说,在市里的藏族人会骗外地游客,买十元的东西会多要你两块钱,晚上喝醉酒还会打架;二零零一年,在青海湖,我在藏族人的帐篷借宿,我问他们要收多少钱一个晚上,他们很尴尬的问明我是香港人身份之後,说一个晚上要收二十五元;如果这些就是所谓的「坏」,那我不知可以用什麽词语来形容汉族人。
在画面上看到的暴力镜头是怎样出现的?
我们在电视画面上看到僧侣(藏族人最尊重的人)和民众一起打砸抢,有人满街追斩路人,我先不论这些画面的真伪,但在打砸抢和斩人之前,到底发生了什麽事呢?现在所有的外国媒体(包括香港,因为香港也是外国?!)都给驱逐了,骚乱之前发生的是什麽事?是因为和平的示威给镇压而引至愤怒的群众反抗,还是一开始就是打砸抢呢?现时的画面和消息都只是来自官方,实在无从判断,但作为一个多次在藏域漫游的人,我实在很难相信这个和平的民族在示威开始时就是处於暴力状态,几年前,从西藏省昌都市往盐井县的路上,遇到一位独自旅游的广东女医生,和她聊到旅游安全问题,她的话正可以描绘藏族人的和平性格:「川藏线丶滇藏线丶青藏线,这三条线可以算是中国最安全的三条旅行路线了,如果这里也有危险,那中国就什麽地方都不用去了。」
我是这样相信的:如果受压迫者最後的武器,只剩下身体和刀,他们一旦连这个都动用了,那应该谴责的,是使用身体和刀的人,还是进行压迫或排挤的人?
作者简介:阿龙,摄影工作者,二零零一年到二零零七年间多次穿梭藏域,深受当地藏族人的信仰和文化感动,拉萨事件令他无限心伤,故此写下这段文字。
转载自《香港独立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