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大移民
一、前言
最近一段时间,在网络上、在国内外的媒体上,讨论三峡工程所造成生态问题以及将再搬迁三峡工程230万甚至400万移民(其中主要是三峡工程移民)的文章比较多。不少文章提出一个观点,就是当初对于三峡工程将造成生态问题认识不足,所以现在出现的问题是"先前未曾预料到的"。所谓的当初,应该是指1986年开始、1989年结束的长江三峡工程可行性论证研究。1986年中共中央和国务院颁发15号文件,决定进行三峡工程可行性论证研究。一共有412位专家参见了这项工作,最后有九位专家不同意可行性论证研究的结论,拒绝在论证研究报告上签字。他们分别提出了个人的意见报告。局外的人很难理解,拒绝在论证研究报告上签字,这些专家需要多大的勇气。拒绝在论证研究报告上签字,对于这些专家个人来说,是政治、科研生命的转折。在政治上他们被打入另类;在科研上,他们无法再取得有关研究课题的资金,很少有刊物敢于刊登他们的科研成果......
在中国有多少人知道这九位专家的姓名?在中国有多少人知道这九位专家提出了什么样的反对意见?在中国是否曾经公开发表这九位专家的对于三峡工程可行性论证研究的个人意见报告?全国人民代表在投票表决之前是否曾经读过这九位专家的反对意见?
其实前在二十年,参见长江三峡工程可行性论证研究、担任生态环境组顾问、并且拒绝签字的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农业大学侯学煜教授就已经指出三峡工程将造成严重生态危机。现在三峡库区所出现的问题,都侯学煜教授等人已经指出的。
二、三峡工程可行性研究关于崩塌滑坡问题的两个结论都是错误的
1989年结束的三峡工程可行性研究关于崩塌滑坡问题的最重要的结论是∶
第一∶三峡水库库岸稳定性基本是好的(按四个等级的评价,以库岸长度计,岸坡现时稳定性属于好的和比较好的占89%,较差的占10%,差的占1%)。经过研究确认的库岸崩塌、滑坡残体和危岩体一共有404处,其中长江干流滑坡残体283处,支流滑坡残体121处。
第二∶不稳定的崩塌滑坡都在坝址25公里以远,滑坡不会对枢纽工程不会造成大的影响。
三峡工程可行性研究关于崩塌滑坡问题的这两个结论都是错误的。
第一,三峡水库库岸不稳,多崩塌、滑坡体。
2003年6月三峡水库开始蓄水时,中国工程院院士、三峡库区地质灾害防治工作专家组组长刘广润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目前已查明在三峡库区共有各类崩塌、滑坡体2490处。"。崩塌、滑坡体2490处,这是可行性论证报告所说的404处的六倍多。
杨重庆在"三峡工程十年∶十个没想到"一文中提供了另一个数据∶三峡库区存在滑坡体3465处,崩塌和变形体1190处,一共是4655处。三峡库区崩塌、滑坡体共4655处,这是可行性论证报告404处的11.5倍。
2006年10月三峡水库继续蓄水至海拔156米时,重庆市奉节一个县就报导有滑坡体一千余处。为了保证抬高蓄水位的一个多月中遇到滑坡事故能够及时处理,奉节县长、书记轮流值班不回家。
随着三峡水库水位的继续升高(从2003年的海拔135米,到2006年的海拔156米,2008年将上升到海拔164米,2009年之后上升到海拔175米,在极端情况下可以上升到海拔180.4米甚至海拔183米),三峡水库水位变化幅度增大,变化的强度也将从38天上升23米,改变为了一个月上升30米,在极端条件下面,在5至10天之内上升30米到38米)。在这样情况下,三峡库区崩塌、滑坡体的数量将继续增加。
第二∶不稳定的大型崩塌滑坡出现在坝址25公里以内地区,对枢纽工程造成大的影响,对于受到大坝工程影响的居民危害更大。
2007年5月位于三峡大坝上游17公里处的湖北省秭归县野猫面滑坡体发生变形,直接威胁三峡大坝枢纽工程的安全。野猫面滑坡体位于秭归县茅坪镇庙河村,滑坡体总体积达1200万立方米,属于大型滑坡体。滑坡体的高度距水位线约200米。从4月10日开始滑坡体发生异常变动,出现了长200米、宽0.8毫米的裂缝。秭归县紧急迁移了22户村民。
野猫面滑坡体距离三峡大坝只有17公里,所在位置正好是等候通过船闸的船舶停泊处。这个滑坡体的存在,否定了三峡工程可行性报告关于"不稳定的崩塌滑坡都在坝址25公里以远,滑坡不会对枢纽工程不会造成大的影响"的结论,对三峡工程和三峡库区以及大坝下游地区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威胁极大。
远古时代的"长江"并非滚滚向东流,而是向西流。随着青藏高原的抬升,长江转而向东。长江在三峡地区冲破高山的阻挡,形成著名的大河峡谷地貌。长江冲出三峡之后,进入平原,最后东流入海。为什么长江在三峡地区能够冲破高山的阻挡?因为这里的岩层最为破碎、软弱。三峡地区地质环境破碎、复杂,对于地学科学工作者来说,并非秘密,也非新发现,更不是"先前未曾预料到的"。
根据最新的考古发现,长江三峡地区是中国人最早生存的地方,是中华文明的最早摇篮。这说明,长江三峡地区的自然生态环境最适合人类生存。那时的居民生活在已经停止活动的古老滑坡体上。这种生存方式一直延伸到现在。
三峡水库蓄水使得这些古老滑坡体重新复活。原因有四∶
第一,三峡水库蓄水,自然水位被最大抬高一百多米,库水上升使得原来处于比较干燥状态的岩土变为饱和状态,导致力学强度降低。
其次,三峡水库蓄水位每年在海拔145米至海拔175米之间反复变动,水位的大幅度和快速的变动,促使古老滑坡重新复活。
第三,三峡水库蓄水后,江面变宽,波浪的淘蚀作用加强,波浪的淘蚀使得库岸失去稳定。
最后,三峡水库蓄水后,三峡库区地震次数大为增加,虽然还没有发生三峡工程论证认为有可能发生的6.5级的地震,但是不断发生的微震,使得两岸岩土更加松动,更加容易失去稳定。
同时还要指出的是,三峡工程在过去十多年中,强迫三峡地区一百多万居民离开自己的家园,绝大部分在当地山坡后靠安置。安置这一百多万移民,建造房屋、修路等等,又大量开发山坡地,造成了新的由于建设工程而形成的滑坡、崩塌体。
三、三峡工程将是暴雨、洪水、地震、滑坡、岩崩、泥石流综合灾难
侯学煜教授前在二十年就指出∶"由于三峡地区地质构造复杂,库区历史上曾经发生过5.1级的地震,水库建成后,有诱发灾难性地震的可能性。库区又是岩崩、滑坡、泥石流的多发地区,堵塞航运事故时有发生,对于道路、桥涵、大坝工程、城镇居民的生命财产,都有造成严重危害的可能性。此外,一旦发生战争,三峡工程将成为重点打击目标,这个问题决不可忽视。"
侯学煜教授警告说∶"建坝蓄水后因水的浸泡软化作用和浮力作用、将使滑坡的稳定性减弱,促使老滑坡复活,尤其是该地山区暴雨来临时,在地面又无植被保护的情况下,更易触发滑坡、崩塌。另外从库区的地质构造等条件来看、库区存在着诱发性地震的可能。一旦发生,大规模的滑坡和岩崩,对大坝将产生威胁,有可能堵塞长江。"
侯学煜描述了了一场暴雨、洪水、地震、滑坡、岩崩、泥石流综合灾难的情景。而现在出现的情况,和侯学煜先生所指出的综合灾难,还有很大距离。怎么能够说,现在出现的问题是"先前未曾预料到的"?事实是,在三峡工程决策过程中,特别是在1989年三峡工程论证结束之后到1992年4月全国人大对于三峡工程作出投票之前,国人和全国人大代表无法听到侯学煜等的反对意见。人们听到只是对于三峡工程的一片赞誉之声。现在出现的问题是"先前未曾预料到的"的论点,是为三峡工程的错误决策开脱责任,因为法律上的一个重要原则就是不知不罪。传播这个论点,也是对于侯学煜等九位拒绝在论证研究报告上签字的专家在学识上的贬低、在人格上的侮辱。
四、用自己的知识和经验去看待三峡工程
候学煜毕业于金陵大学,1945年留学美国,1947年获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硕士学位,1949年获博士学位。1950年回国在中科院植物研究所工作,是中国著名的生态学家。
参见三峡工程论证时,侯学煜担任全国政协委员。他从1978年到1987年期间,他对全国20个省市进行考察,发现一个现象,他所看到的所有中小型水库,几乎没有一个能解决好水库移民问题的。在安徽金寨县,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修造的水库,30年后水库移民还依然生活在贫困之中,当地移民形容水库工程为"十万子弟兵,十万亩良田,十万人无家可归"。水库移民的生活不能得到改善,这和水库大坝对生态环境的破坏是分不开的。从微观和宏观两个方面分析了三峡工程对生态环境的负面影响,提出了一些新的观点。
比如如何防洪?侯学煜认为三峡工程只拦截来自川江的部分洪水,而对下游荆江泛区的洪水来源不起作用,所以,三峡工程对荆江洼地洪涝灾害的防治,作用十分有限的。治理长江中、下游的洪涝灾害,应从多途径着手,首先要恢复水面地区的植被,使暴雨变为细水长流。同时也应该有计划、有步骤地恢复原有的天然蓄水湖泊。例如江汉湖群在五十年代有1250万亩湖泊,由于围湖造田,现只剩原有的24%,这些低洼田有的应退垦还湖,有的可种喜湿的经济作物或树木,以提高经济效益。此外,荆江大堤工程不可放松,分洪也很重要。对于大坝上游,三峡工程的建设只会使下游的洪水灾害转移到上游去了。
自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就要水库大坝建设作为防洪的最主要技术手段,在全国建造了近8万6千座水库大坝,但是洪水的威胁和危害不是减轻了,而是加重了。问题就出在防洪的指导思想上。侯学煜提出防洪首先要恢复地面的植被,使暴雨变为细水长流,这是符合自然规律的、生态环境友好型的防洪正确途径。
针对三峡工程建设能促进库区柑桔的发展,侯学煜提出相反的论据。三峡工程主上派把三峡工程农村移民安置寄托在柑桔发展上,认为水库的形成会使冬季绝对最低温度提高,对柑桔越冬有利,并可以扩大栽种面积。侯学煜指出,三峡水库要所要淹没的几十万亩土地,是沿河阶地上肥料较高的冲积土,含磷量丰富,举世无双,土地资源损失十分严重。在坡度上开垦,只会加大水土流失,后果不堪设想,而且开垦的坡地土层浅薄,肥力低下。另外由于三峡大坝高180米,柑桔园被迫迁移到海拔更高的地区,由于气温是随着海拔高度的增加而降低,对柑桔的生长和越冬都不利,说三峡工程建设能促进库区柑桔的发展,难以令人理解。
关于泥沙淤积问题。侯学煜首先对长江水利委员会提出的论点--长江三峡段的泥沙量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来没有发生变化--进行了批判。侯学煜说,现在上游各支流全年含有大量泥沙的浑浊的河水,与五十年代冬季碧清河水的对照,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因此,水库建成之后,突然冲刷不仅影响水库的寿命,而且泥沙淤积抬高河床,对上游航运发生阻碍是不可避免的。三峡工程给长江航运带来的好处,只不过改变大坝以上300公里的航运,但大坝距重庆600公里,重庆以东300公里因回水变动的泥沙淤积,即使水库"放水拉沙"也不会拉到涪陵、长寿、重庆等上游一带的河床泥沙。从而重庆有可能成为死港,结果必然阻碍西南经济的发展。
侯学煜还指出了三峡工程对鱼类资源的破坏,特别是特有鱼种可能灭种。还有三峡工程引起海水倒灌、太湖一带出现盐碱化的问题,水库建成,水流流速减小,自净能力减弱,库区水环境污染加重的问题。
侯学煜先生关于三峡工程对于生态环境影响的文章主要有∶三峡工程要考虑生态、环境和资源问题,(收集在田方等编∶论三峡工程宏观决策)和侯学煜答朱剑虹∶三峡工程引起的生态环境破坏贻害无穷(收集在戴晴主编∶长江啊长江)。
另外还有陈国阶、冯子道(中国科学院三峡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等人都指出了三峡工程对于生态环境的严重破坏。冯子道先生认为∶"长江三峡库区,山多坡陡,地少人密,暴雨集中,水土流失严重,本身生态与环境背景脆弱,山崩灾害有增无减。所有这些已成为破坏库区环境、干扰移民安置和经济开发的障碍。三峡工程的兴建和库区人类活动,必然会加剧库区自然灾害,使之进一步恶化。""三峡工程兴建后,库区环境将发生重大变化。特别是水环境由现在的河流型变为湖泊型,有可能改变原来的化学物质的迁移、累积方向和强度,而按新的环境条件重新分布、聚集和迁移。其中某些影响将有利于人体健康,如水体扩大、容量增大,有利于污染物质的稀释。但是,有些因素将促使有害化学物质在环境中积累。由于库区上游是我国冶金工业、核工业和煤炭工业的重要基地,四川省绝大部分城镇和工矿企业都分布在干、支流上。每天有大量污染物排入江河溪流,上游排放出来的重金属、有机物、人工核素,及直接被淹没的矿物、岩石中的有害物质和天然放射性物质进入水体,并在底泥中蓄积。它们将伴随三峡水库的泥沙淤积增加而加重。这些物质将通过生物地球化学食物链转移到人体,让居民健康受到影响。"
五、在科学家的道德问题上绝不妥协
1986年开始的三峡工程可行性研究生态环境专业组关于三峡工程对生态环境影响的结论是弊大于利。但是为了避免和上级领导的直接矛盾,生态环境专业组组长马世骏建议在结论后面再补上一句话,即许多弊病是可以通过人为的措施加以限制的。
对于结论的后半句,"许多弊病是可以通过人为的措施加以限制的",担任生态环境专业组顾问的侯学煜先生表示坚决反对。侯学煜认为:
第一,在三峡工程论证中,生态环境和资源的损失不是强调得多了,而是基本上没考虑。三峡工程论证,只是就工程论工程,很少考虑水坝可能给人民带来的祸害和灾难,更谈不上考虑三峡工程对库区以及对整个长江流域的影响;
第二,提出的一些对策不能解决生态环境问题,所以不能说许多弊病是可以通过人为的措施加以限制的。
侯学煜先生说∶"当初请我参加三峡论证,是为了表示有持不同意见的人参加论证,起了点缀作用,其实还有许多对有关问题真正有研究、有见识的同志应该参加这些工作而没能参加。不管怎样,既然参加了,我又是研究生态问题的,有看法就要讲,要对国家负责,对子孙后代负责。侯学煜说∶一个人可以说错话,但不可以说假话。我讲的是真心话,对不对自有公论,也有待历史实践的检验。"在科学家的道德问题上,侯学煜先生绝不妥协。2003年6月三峡水库正式蓄水至海拔135米,前期蓄水从2002年11月开始,至今不过五年时间。三峡库区所出现的问题,正侯学煜先生在二十年前已经指出的。实践证明侯学煜先生在二十年前的论点是正确的。怎么能够说∶现在出现的问题是"先前未曾预料到的"?
1991年8月,国务院三峡工程审查委员会以三峡工程生态环境影响报告中的一个所谓程序错误(工程生态环境影响报告大纲未经过国家环保局审查批准)而否定了三峡工程可行性研究生态环境专业组关于三峡工程对生态环境影响是弊大于利,但是许多弊病是可以通过人为的措施加以限制的结论。原生态环境组副组长方子云出任三峡工程可行性论证生态环境二组组长,在原有资料的基础上重新编写三峡工程对生态环境影响报告,得出了让论证领导小组和国务院领导人满意的结果∶三峡工程对生态环境影响是"利大于弊"。1992年2月这个结论通过了国务院环保局的审查批准。此时侯学煜先生已经无法发声。他于1991年上半年在北京解放军总医院病逝。而在1992年1月17日,李鹏总理主持国务院第95次常务会议,在无有效的三峡工程生态环境影响报告的情况下,批准了三峡工程。此举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法。
原题目:在二十年前他就已经指出三峡工程将造成严重生态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