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争朝夕”,这由书画艺术的内在规律所决定,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哪怕你是真“有天份”且肯“下功夫”的才俊,没二、三十年的历练,恐怕成不了什么气候。凭吴昌硕这样的天资和秉赋、这样的勤奋和刻苦,从青少年时开始就习艺不辍,也是到了五、六十岁之后才真正具有自己的面目。一方面书画界不乏大器晚成的大师和名家,另一方面,书画家多长寿。对真正有高远之志的书画爱好者来说,书画之事确实是“不急的,急也是没用的”。这是一位将自己五十岁之前的作品都视为“习作”的书画界友人对笔者所言。酱香老范虽不习书画,但相信朋友说的是见道之言。
大概多少受张爱玲“成名要早”之言的误导,如今有不少中青年书画家,整日价摆出一付“只争朝夕”的架势,使出吃奶的劲来“提速”自己的“成才”(其实是“成名)速度。一心想的是如何尽早成为什么“协会”或“名社”的会员、尽早入选什么书画展、尽早获个什么大奖(哪怕不惜要交多少参赛费)、尽早在市场上推销出自己的作品并尽早抬高批发或零售价、尽早办“个展”或出专集、尽早“手把手”地带几个长得白净或小有姿色的书画女青年……,如此一系列的“尽早”、“尽早”、再“尽早”,不“只争朝夕”行吗?何况如今普遍推崇速度和效率。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谁不“只争朝夕”,谁就意味着落后和被淘汰!而像王憨山那样发誓“要用完一千担洗墨水”才敢言“出山”的憨人,在“只争朝夕”者眼里,简直是不可救药。
有些书画家为快出名、多捞钱,直显出一副猴急相,雷打不动地认定“快”而“省”的发展路线。他们总感到“二、三十年太久”,于是就“只争朝夕”。有的连起码的马步也站不稳,就急欲登台亮相,展示自己那几下半吊子拳脚,弄得满操场尘土飞扬。其中虽有人可能因迎合世俗而一时占先机或出风头,但套用昆德拉某著名小说的题目,不妨说此乃“书画中不能承受之‘快’”。笔者是教写作的,有个连较复杂的多重复句也表述不周全的学生,扬言要写学术专着。我只好借用朋友那句话:“不急的,急也是没有用的。”这如同没有楷书、行书之基础的草书,大抵是一些让人看了眼睛疼的鬼画符。倘在基础训练或前提准备上明显阙如,那么,所谓的“快”(“只争朝夕”),十有八九是糊弄人的鬼把戏。拿吴昌硕来说,中年后始学画,而这之前的篆刻、书法、诗词等修养,已是相当的精深博大。这才为其后来开一代画风奠定坚实之基础。而今有所谓“勇于创新”、“与时俱进”的书画战士,对“传统”尚是懵懂一片,却敢侈谈什么“现代主义”或自创什么“流派”,打出的“大旗”就像领带一样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其实是“赤膊打领带”。
“书画中不能承受之“快”,是因为优秀书画家那种从容、稳健、扎实的创作心态,充盈、厚重、丰沛的艺文积累,一步一个脚印的坚实步伐,把自己“武装到牙齿”的战前准备、耐得住寂寞的沉潜作风、“搜尽奇峰”和“读无字书”的人生历练,显然不是靠所谓的“只争朝夕”就可至矣。《随园诗话》说:“做诗能速不能迟,亦是才人一病……余因有句曰:‘事从知悔方征学,诗到能迟转是才。”其实,也可说 “书(画)到能迟转是才”。白石老人不是“迟”到“衰年”更有“变法”吗?当然,说书画之事不必“只争朝夕”,决不是说搞书画的平时可松懈或懈怠。相反,正因为不是“朝夕”之事,所以更需要如厉鬼般的执着精神,需要“夙兴夜寐,无一日之懈”(王安石语)的坚韧追求,需要“宁静致远”的“可持续发展”意识。
犬子读小学时上过县文化馆的美术“速成”班。学了几天素描后回来拿着“大作”说:“老爸,你看我画的和达芬奇的像不像?”老子一笑,想起有“赏识教育”一说,便稀里马哈地打个圆场:“像,像,实在是太像了!”小子见我高兴,便说:“那我今天中午要吃肯德鸡。”原来“只争朝夕”者,“争”的其实是只一份“肯德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