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公寓的主要装饰是一张贺梅婴儿时期的照片,她的头发上打着美丽的蝴蝶结,双眼似乎向外面的什么地方望着。在照片之下,客厅的两只衣橱则堆满了贺梅案件的法律资料,她4岁的哥哥安迪被家长教着这样说,“
安娜(指贺梅)已经被绑架了。我要救她出来。”安迪基本上还是用中文在讲话。
实际上,贺梅就住在8英里之外,她的美国父母贝克夫妇(Jerry Baker & Louise Baker)的家里。她在3个星期大的时候就为贝克所抚养,现在已经是个6岁可以精致的自己鞋子打鞋带的女孩了。她会在夜晚感到不安的时候把妈妈路易丝叫到自己的身边,然后问,“妈妈,可以让我亲亲你么?”
在她的床旁边是一个儿童棒球的奖品,上面写着“安娜贝克7号”。尽管贝克夫妇曾经希望用一个中国传统的玩具娃娃来吸引她的注意力,但她却显得不屑一顾。贺梅希望和她蓝眼睛的5岁的妹妹长得一样,在她的小床上两人几乎每晚都睡在一起。
现在已经是贺梅案的第四年了,这已经成为一个痛苦的拉锯战。当案子结束的时候,是非法移民的贺梅的亲生父母将被递解出境,然后贺梅或者和她的亲生父母或者和她的美国父母永生分离。
在当地,案件已经引发了愤怒的情绪。在一封写给当地重要媒体商务舆论报(Commercial Appeal)的信件里,一个孟城的市民这样写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一个伟大的美国父母比做一个平凡的中国父母更有吸引力的?”另外一个则说,“如果他们需要权利,那就让他们成为美国公民好了。”
在2004年春天决定贺梅命运的审讯中,贺梅中国父母家的律师辩称,贺家是在被误导的情况下放弃了贺梅的,现在他们应该被授予抚养她的权利。巡回法官迟尔德丝(Robert Childers)驳回了律师的说辞,他说证据指称贺家希望将他们的小孩进行非法的贸易,并且希望通过争夺贺梅的抚养权而继续非法留在美国境内。迟尔德丝说贺家甚至没有探望或对他们的孩子提供抚养超过4个月的时间。
这个决定使贝克家可以继续合法抚养贺梅。
在上个月的继续起诉中,贺家的律师斯葛尔(David Seigel)辩论称,遗弃贺梅的审判不符合贺家一直不懈地为贺梅的抚养权而奋斗的事实。而且他说审判应该排除其它外界的干扰因素,比如,“不管你对中国的印象是如何的,贺家有权利在任何他们希望的地方抚养贺梅。”
当上诉法庭在今年夏天再次做出判决的时候,一群贺家的支持者都将持目以待。一个从华盛顿而来的中国大使馆的官员参加了所有贺梅案的审讯,许多美籍华裔也对此案倍感关注。在芝加哥的罗依拉儿童法律门诊部(Loyola Childlaw Clinic)的负责人鲍耶尔(Bruce Bouyer)也卷入了此案,他说,因为案件已经变成了一桩在目前的判决结果上不利于孩子直系亲属的案例。鲍耶尔说,“你不让孩子在郊区长大是因为你认为这样是为了孩子的利益着想。但我们的国家是不会这么做的。在这个国家里我们真的为区分贫穷和疏忽照看、抚养和文化因素等问题感到头疼。”
贝克夫妇住在孟城的东北部,他们拥有一个有围栏的后院,在车道上停着一辆小型家用的MINIVAN。路易丝今年43岁,是一个浸会牧师的女儿并且是一个非常传统的家庭妇女;而她的丈夫贝克今年46岁,是孟城大家族出身的借贷银行的职员。在他们的抚养下,贺梅长到了3英尺高。她露出还没长齐的小牙,从幼稚园兴高采烈的回家,向大家露出快活的微笑,并在路易丝的耳边耳语了一番,就像那些别人听不见的字符是什么秘密一般。
过去的几年贝克为贺梅花了大笔的金钱,他们支付了10万美元的律师费,他们卖掉了自己的房子并搬进了租用的住宅。3年以前,贝克请他们22岁的大女儿转到了社区大学,因为那样可以节省学费。
贝克夫妇说,贺梅对她的直系父母并没有什么兴趣,她只在两岁生日的时候和他们见过一面。但路易丝觉得贺梅知道的比她说的更多。路易丝回忆有一天贺梅突然自己打开电视并看见新闻上她自己的脸,她于是安静的说起话来,“这都是关于我的。全是关于我的。”
在这个案子里,就像一桩千头万绪的离婚案,许多因素都要被讨论进去。最关键的问题是贺绍强和罗秦夫妇是否在1999年6月4日清楚的意识到他们贺梅的合法监护权和抚养权交给了贝克家族。
贝克夫妇说是贺家请他们来抚养贺梅直到成人,但贺家现在却开始反悔。贺家称他们认为贝克家庭只是帮助自己暂时的抚养贺梅。
“在中国,很简单”,贺绍强最近说,“要不然你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不然他们就在孤儿院。”
贺绍强曾经在中国担任英语教授的职位,1995年来到美国。3年后,他在孟城孟菲斯大学进修研究生课程,然后他开始请朋友为他寻找“老婆”,他说,要找一个“特定胖瘦、特定身高、特定年龄的、在教育程度上我差的、在能力上也比我差”的女人,因此“我可以享受教育她的乐趣。”
然后罗秦给贺绍强发出了无数的照片,多数是那种在镁光灯下发着光的美女照。这位来自重庆的黑头发的姑娘千里迢迢到北京机场去见贺绍强,并在手里举着一个牌子,“我是来见贺绍强的。”罗秦对于美国的概念全部都源自一部影片──Gone With the Wind。她那时完全不会讲英文。当她1998年6月28日到达孟城的时候有点失望,她说,“这里并没有我想象的美。”
他们那时没有结婚,虽然贺绍强和罗秦两个人对移民机构如是说。罗秦当时已经怀上了贺梅。
当一个中国女研究提出对贺绍强性骚扰的指控的时候,罗秦才来美国三个月。大学立刻将贺绍强开除,并取消了他的奖学金。但贺绍强辩称那名女生因为向他借钱未果才恶语相伤。2003年,陪审团宣布贺绍强无罪。
但是在1998年的冬天,在罗秦准备生产贺梅前的两个月,贺家和曾经指控他性骚扰的女研究生的丈夫发生了一场争斗,后来贺家控告女研究生的丈夫,认为是他导致了罗秦的早产。
贺梅于1999年1月28日出生了,但由于呼吸道的问题不得不在特别监护病房呆了10天。然后,贺梅被送到了贺家。37岁的贺绍强在教会的朋友维博(William Webb)说,“我记得他们非常沮丧,我记得罗秦看着贺梅哭泣了起来,因为贺梅先天发育不全。”
那段时间真是充满了动荡,贺绍强为他的罪行和婴儿的医药帐单而操心。罗秦则回忆起自己当年给贺梅洗澡的情形,她那时候真担心会不会伤害到那个小身躯。贺绍强劝服罗秦道,也许找人抚养贺梅是最好的选择。
当通过一个基督教会的儿童领养项目遇上贝克夫妇的时候,贺家的生活似乎拨云见日了。
路易丝是个良善的母亲,非常喜欢照顾孩子。她当时正准备生第四个孩子,而且由于贝克夫妇一直通过这个项目短期照顾一些婴儿,路易丝将贺绍强和罗秦夫妇请到自己的家里,问他们关于抚养贺梅90天的事情。
路易丝说,“他们有这个需要,我们想这样帮助他们也好。贺绍强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可以带走我们的小孩么’”她警告贺绍强说抚养只是暂时的。
贝克夫妇表示,从一开始,两家的关系似乎就有些紧张。在完全没有意识到贺绍强法律上的其它麻烦的时候,贝克夫妇简直不明白为什么贺绍强无法找到一个像样的工作。罗秦那时候在餐馆打工每天12个小时。
贝克夫妇作证说,当时贺绍强希望他们将贺梅抚养到成人,贺绍强对此否认;在三个月结束的时候,贺绍强说,他对把婴儿交给别人抚养对妻子感到“罪恶”。
在90天将近的尾声的时候,贺家还是没有做好准备将贺梅带回。他们讨论着将和贺梅送回中国的亲戚那边抚养。在最后的几天,贝克夫妇说贺绍强说计划把贺梅送给代替他们办案的律师抚养。而律师斯葛说,“这真是个疯狂的奇怪的而且永远无法证实的断言。”
贝克说,“我们无法确定如果他们问我们是否要将贺梅的剩下人生全部照看起来时,我们会说好的。因此我们希望法庭能给予我们认证。”
在1999年6月4日贺绍强和罗秦夫妇签署了法律文件,整个过程没有律师陪同。斯葛说罗秦始终拒绝永久放弃贺梅的意见,而且对于她签署的文件她是否明白也是个很大的疑问。贝克的牧师表示,“她(罗秦)似乎明白对于贺梅的将来达成了何种协议,但也许根本没有明白。”
第二天,路易丝开始为贺家的来访进行书面记录。10月份的时候,当她相信贺绍强正在计划离开孟城的时候,她这样记录道,“
他们来了,并提出他们是否可以来我们家并将贺梅带走,然后将贺梅留住到第二天。我对他们说了不。她还太小,不能和我们分开。罗秦开始发狂,当场大声的哭起来。我们同意一周一次的探望。我们觉得他们想要将贺梅从我们的身边带走,但在最后两次的探视中,我们可以感到罗秦希望来看望贺梅更多次。”
大约抚养的法律文件生效了一年以后,也就是2000年的5月,种种迹象表明,贺家希望夺回贺梅的抚养权。罗秦仍然来探望贺梅,但是她对路易丝的感觉已经改变了。她来探望贺梅却不吃饭,根绝中国的古训来说,就是不吃从敌人那里来的食物。
那个夏天的一日,当路易丝请罗秦离开的时候,路易丝回忆说,罗秦大声喊着说,“坏人!魔鬼!”并威胁将要把贺梅永远路易丝身边带走。被罗秦的行为所困扰,也就是路易丝所说的──罗秦在房间“大呼小叫”,贝克家叫了警察。
当2001年1月份发生同样的事情的时候,一位长官警告贺家不要再回到贝克家了。那也就是贺家人最后一次看望贺梅。他们表示很担心再次探访会招致被警察抓走的厄运。
到那时为止,贝克夫妇强硬的表示贺家根本不应该再把贺梅带走了。他们在2001年6月份开始递出彻底领养贺梅的法律文件。
贝克说,“有许多种爱,我的意思是说,包括有人爱他的车,或者爱吃比萨饼。她(贺梅)对于他们(贺家)来说一直都是一个小兵罢了,什么都不是,是他们通过她来得到所希望得到东西的棋子。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在孟城,贺梅的案子成为一场戏剧化的生活新闻,罗秦那张泪流满面的脸时不时在电视上出现。贺绍强和罗秦在2002年正式结婚并生下第三个孩子,他们说在自己的法律纷争解决以后,要带着贺梅和其它的孩子们一起回中国团圆。
巡回法官迟尔德丝在2004年5月份做出的判决。在他72页长的判决书中,写满了对于人性特征的描写。他把贝克夫妇形容为“诚实、坦白、真诚”,说他们展现出“巨大的爱心、关怀和关注。”而他形容贺绍强是一个耍诡计的人,称其行为欺诈不诚实、没有同情心、没有悔改之心。在说贺绍强欺诈的时候,迟尔德丝引用了这样的事实:在免职的事情上欺骗了他的收入;结婚两次以得到配偶签证;2001年在购车的贷款上欺诈。
法官裁决罗秦为“一个冲动的,一旦设定目标就穷追不舍”,且“小心算计、行为举止戏剧化”的女人。迟尔德丝指出,罗秦以非法身份在美国打工,并且表现得对英文相当笨拙,而她实际的水平可能要比这个好一些。
法官迟尔德丝认为贺家希望得到贺梅抚养权的上诉距离INS准备将他们递解出境的时间太过接近,“当被遣返的时间临近的时候,罗秦就对取得贺梅的抚养权感兴趣起来了。”
但也有人批评说,如果贺家人真像迟尔德丝所形容的那么人格低下,那么为什么美国的儿童服务机构没有将贺绍强的另外两个孩子从他们的身边带走呢?另外一位中国基督教会的牧师吴佛莱德(Fred Wu)说,“那时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当你失去一个孩子,你是可以哭泣的,我可以被允许做那些你平时也许不太做的事情。”
但贝克夫妇的律师说法官的判决简直一针见血,“你不会让他们去抚养你的孩子的,他们是社会应该堤防的人。”
贝克夫妇相信当贺梅的结婚的那天,他们将是陪伴在她身边的人。
但贝克家的气氛日渐沉重,他们不再让贺梅在前院玩耍。他们被那些贺家支持者的信件深深刺伤了。路易丝说她的丈夫脸上被深沉的忧郁所笼罩,而他曾经是家里的开心果。
至于贺梅,她被罗秦两次失控的大哭大喊吓坏了,当一次全家飞往加州去参加Larry Elder Show的时候,当一个美籍华裔妇女在录音室里走近她们全家的时候,贺梅“显得全身僵硬。”
路易丝说,“她害怕她们。”
但贺家夫妇誓言要夺回贺梅。罗秦说她从小说《悲惨世界》中得到了力量。那那个小说里面,芳汀为她的女儿牺牲了自己。
芳汀将她的头发卖掉换得了女儿的裙子,然后,她自己却当了妓女。最后,当她快被送入监狱的关头市长麦德雷尼(Monsieur Madeleine)干预了她的事件,芳汀的孩子回到了她的怀抱。
几年前,当罗秦还在餐馆打工的时候舍尔比郡(Shelby County)的郡长洛特(Jim Rout)曾经因为她的出色服务给了她一张签名的卡片。罗秦保存至今。她现在将那张纸条带回了自己的家,虽然她不确定那是否会为她带来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