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和我们军长及其家事
先说二姐,我与她相识最早,那是一九四六年苏中七战七捷之后,部队转移到苏北地区,华中军区文工团与我们一师文工团到了一起,我们团请军区文工团一位女同志,来辅导不同的棋歌,来的就是二姐。我当时才是个十四五岁小鬼,竟被其“惊艳”,为她罕有的美丽而吸引了,她扭的棋歌更令人叫绝,我至今还记得甚至会学她那特有的舞姿:用脚尖点地并使全身轻颤着,两眼随着双手“飘”向四方……令人看得简直神魂颠倒!显然因为她的品貌出众,不久就被一位首长“占有”,成了他的妻子。几十年后我的另一位文艺战友,在我家遇到二姐的见子,竟当我的面对她儿子道:你妈是先被你爸强奸了,然后才跟他结婚的,也才有了你们。此说是否有据,我难以考证,却知这位首长,在此之前已结过婚,不知是因为“感情不和”,还是由于有了她这“新欢”,才离了婚并再结婚。我再见到她时,那位首长已调到我们军,她就成了我们的军长夫人。
这时我已长大,对于她的美仍是惊叹不已,她的丈夫即我们军长,平时与我们这些“小兵腊子”,有点没大没小,常在一起说笑,并且对我似乎格外关顾。一九五五年我借调到总政工作时,想报考中央美术学院,军长正在北京,准备在此安家,我去请示了军长,他对我全力支持。我进了美院之后,他竟亲自来学校看我,来时不带警卫员,又穿着便服,入门时被门房老头拦住填会客条,他不知怎么填,被门房训了几句,他见到我时笑道:你们学校门口那老头比我还厉害,为我不会填会客条,狠狠教训了我一顿。我送他出门时间门房老头道:你知道他是谁吗?这是我们军长,一个真正的将军,你却把他给教训了!那老头这才歉意地说:对不起,我眼浊,没看出是位将军;也难怪,填会客条是卫士和秘书的事,您哪会呢?要是你穿军衣带肩章来,学校就会敞开大门欢迎视察了。
还是我在总政工作时,无意中参与并卷进了军长夫妇间的一次内部矛盾。二姐作为军长夫人与我重逢时,因为我正在军中文化部门,认识一些部队作家、艺术家,她托我打听自己一位已是作家的战友的地址,我很快完成任务告诉了她。当时我不知道,她与这位战友,抗战期间的目同在新四军四师“拂晓剧团”,并且早就是一对恋人,可她的美,战友喜欢,首长也喜欢,她那战友“骼膊扭不过大腿”,她只得被迫痛别恋人成了首长的老婆。却又对老情人一直心怀愧疚又念念不忘,终于通过我重新搭上了关系。他们当时都在北京,据说曾多次幽会过。这事被其丈夫即我们军长发现了,两人吵了一架,幸亏二姐没有“咬”出我来,不然我肯定逃不过军长大人之手。她后来告诉我这事时,说自己也曾对其丈夫反唇相讥,甚至发起反攻,原来军长也曾多次与其前妻重逢约会,并且不止一次地对妻子不忠,例如她有一次偶然临时回家竟进不了门,好容易打开后,看到丈夫和一女文工团员在里头,正惊慌不安又衣衫不整,他们肯定没干好事。因此她也有权对其丈夫进行“报复”
军长夫妇共同对我的美意
二姐和军长两人吵归吵,有一点却完全一致,即把她三妹介绍给我。她那三妹原是一个部队文工团的舞蹈演员,这时正住在自己姐姐、姐夫家。这位三妹美貌虽不如二姐,却正处青春期并“待字闰中”。显然因为二姐想弥补自己未能与文艺战友结为一家之憾,我与其三妹年龄相当,似也匹配,她那当军长的丈夫,又有些偏爱我这“多才多艺”、正上美院、颇有前途的部下,两人一拍即合,一致主张让我与其三妹结识交往,于是我就成了他们家的常客,并且每回都款待我一番。有一次他们为我沏了杯好茶,军长问我这茶怎么样,我说还可以。其实我只喝过大碗茶,根本不会品味。军长听了骂我道,你这家伙口气不小,我这茶叶几十万元(旧币)一斤,你只说是“可以”,真是白给你喝了!又有一次吃饭时,军长指着一道菜问我,你知道这是甚么吗?我说是粉条,他又笑着骂道,他妈的,我又白招待你了,这是鱼翅,谁家有这“粉条”啊?我只得也笑道,我是吃炊事班饭长大的,别说吃过,见都没见过这种美味,难怪它又鲜又好吃,可情把它当“粉条”了。我们吃喝说笑时,三妹当然陪同在座。当时三妹其实正闲居
甚至困守在他们家,她是辞了原文工团的工作,到北京来报考苏联舞蹈家执教的“中央舞训班”的,由于全国报考竞争者太多,更由于三妹本来基础较差,特别是文化不高,自然被涮下了,她不好意思再回原单位,只得寄居在已是高干的姐姐、姐夫家,每天不免无聊和困顿。恰巧我那时正热衷于油画人像写生,她们姐妹就成了我的最佳“模特儿”,不仅为她们一人画了一幅半身肖像,还根据她们已逝母亲的照片,另画了一幅油画像和一幅粉彩像,使这位烈士也“音容宛在”了。应该说她们的妈妈确是一位美人,可情她们姐妹几个只有二姐独得其母真传,美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其大姐不必说了,这位三妹却是青出于蓝反而逊于蓝,仅仅部分地接近其母和二姐,整体及其气质大有差别,尤其是她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幸亏跳舞用不着开口出声,不然就会露怯了。
三妹进铁道兵文工团
当我知道军长夫妇对我的这番美意后,一面不免“受宠若惊”,一面又感到迟疑甚至为难,因为这位三妹有时并不可爱,且不说其文化修养不足,她那自恃是烈士子女,尤其是倚仗其姐夫、姐姐的“高干子弟”派头和劲头,与我这“小兵腊子”特别是平民百姓出身,常常很不合拍。但我没有也不能拂军长夫妇的好意,还是甘愿甚至乐意地与她们不断交往看,说穿了是因为二姐太美,与三妹也多少有点“情分”,我们互相都有兴趣和需要,就常去看望她们,陪三妹聊聊天,看看演出和展览,暂时充当了她的“候补情人”角色。后来她的工作问题,由军里的陈政委通过老上级老战友的关系,调去了铁道兵文工团,使她终于又有了“归宿”单位,她二姐和姐夫家后来又迁出北京,我和她也失去了见面地点,离开美院上班后,就减少甚至中止了与她的交往。若干年后,我有了自己的爱人,与三妹的这段“情缘”宣告完全结束,但是我们间的故事却没有完。其实我与二一妹也是老相识了,早在一九四八年春,我们部队正在黄河北面休整,著名的“新旅歌舞团”来慰问演出,我们文工团派我和几个同志去他们那里学习,
我主要跟王德威、萧锋等学画幻灯片,同时也学学打腰鼓和一些歌舞节目。
我们在“新旅”呆了一两个月,与许多同志都熟悉了,曾常见一个很小的小丫头,穿着齐膝的过大军衣,下面还打着松垮垮的绑腿,一头黄毛乱发上,扩着两根很少梳理的小辫,虽是单眼皮,肤色却特白,只是有时拖着两条鼻涕,常在流过嘴唇时,或是使劲吸回,或是用袖口擦去,所以她的大襟和衣袖上总是油乎乎脏兮兮的。她很少上台演出,只是跟着团里行动,自己学着打打腰鼓甚么的,她有个哥哥也在“新旅”,但由一些较大的女同志带着她。后来知道,她和哥哥都是烈士子女,一九四五年就来到新四军,她当时才八九岁,等于是“寄存”在部队文工团襄。几年以后在我们军长家又见到他们,才知他们与二姐原是一家,又知其兄弟成了一位著名的舞蹈编导,主要作品有舞剧《宝莲灯》、《小刀会》等,我们都为在战争年代相识、现在又重逢而高兴。他们的三妹后来也出息了,不只当了不小的“官”,更成了个通“天”的人物,最后竟与我共过一段事。但我和她相处时,总是忍不住揭她的“老底”,说她当年概看黄毛小辫,拖着鼻涕的“光辉形象”。只是我每次说此旧事,她都不搭理我,似乎怨我毫不顾
及她的面子和现在身份。但是她当年的形象对我印象太深了,与她后来的尊容又反差极大,使我憋不住不提住事,虽然这可能惹她不太痛快。三妹到铁道兵文工团后,我只在大歌舞《东方红》中见过她,偶尔遇到也只打打招呼寒喧几句而己,这时我已有了妻子孩子,她却还是“单干户”。我知道她心气很高,不是门当户对的“白马王子”决不出阁。不料她后来的老公竟是我的一个“铁哥们”,他是我早已相识相熟的部队知名画家。当我得知他们两人正谈“恋爱”时,我曾警告我那“铁哥们”道:那“小姑奶奶”可惹不起,你千万别找她!哪知他不听“老人”言,还是与“小姑奶奶”结了婚。因为我曾企图破坏这门婚姻,他们的婚礼请了我,自己却不敢去,怕成为“不受欢迎的人”。为他们牵线搭桥促成良缘的人我也认识,事成后得意地问我道:这两口子真是门当户对,十分匹配吧?我心想就等着瞧吧!没想到真被我料中了,在他们都有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后,竟打离婚彻底分手了。这是后话,以后再说。却说她在铁道兵文工团时,团里有项额外的特殊任务,即在周末到中南海去,给毛泽东、朱德等中央领导人
伴舞。她是部队文工团舞蹈队的,又是烈士子女兼高干子弟,不仅业务熟练,政治尤为可靠,就常常去执行这一光荣任务,结果为此不仅改写了她自己后半生的历史,还影响到了她周围的人,此事由来及后来情况如下:
三妹关“宫”享受恩宠
有一次,铁道兵文工团又奉命进中南海伴舞,其中就有三妹,正好赶上跟伟大领袖跳。她本来就会“来事”,如此天赐良机,当然乘机大显身手,竟一下引起了老人家的兴趣。由于她是单眼皮,已故“第一夫人”杨开慧也是单眼皮,老人家竟说她有点像杨开慧。杨的小名叫“霞姑”,伟大领袖就赐她以御名为“李霞”。他们在舞中闲聊时,老人家问她明天是星期天,你们都去哪儿玩哪?她说没有甚么地方可去。老人家顺口道,到我这儿来嘛!J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第二天三妹真的去了。中南海警卫室不让她进,她说是主席让我来的。警卫室打电话报告请示,又一直捅到伟大领袖处,老人家想了想道,我是说过这话,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吧!于是龙颜芳心一齐大悦,她成了毛主席的座上客,老人家也重见了活生生的又一“霞姑”。就在他们一老一少相谈甚欢时,中南海警卫室一个电话打到铁道兵文工团,批评他们怎么没管好自己的团员,居然让她闯到伟大领袖身边来了。警卫室让文工团团长、政委马上赶到中南海来,准备等“私闯后宫”的已成为老人家身边人的“李霞”出来时带回团去,给予必要的批评教育
。
几个小时以后,也许“日理万机”正“为国操劳”的伟大领袖确实另有公务,三妹这才恋恋不舍地“退朝出宫”,一到中南海门口,就由自己的团长、政委带了回去。不过团里谁也不敢怎么对待她,因为她已有了“尚方宝剑”,说是毛主席让她以后随时可以再去,并且留了相互联系的办法,使她从此享受了“圣上恩宠”,并且成了谁也惹不起的通“天”人物。不久以后,她就被调出铁道兵,“奉旨”安插到离老人家更近的北京卫戌区,又进了甚么公安学校。据说老人家非常关心她,让她“脱产”学习特别是学外语,说要将她培养为贴身秘书,并且不论何时,老人家一旦想到她,她就得进“宫”侍候,老人家外地出巡时,她也得陪“驾”护“辈”,一时成了伟大领袖身边不可或缺的人,至于是“宠臣”还是“宠妃”就说不清了。
也就在此期间,即一九六五年秋,我那“铁哥们”画家,正出差在西藏,忽接北京急电,如给岳飞的十二道金牌似的,命他迅即返京,接受重大任务。他一头雾水地赶回京城,却见已为他布置好了的新房,立即“奉旨”与三妹完婚大吉,并且筹办喜事全部用费,皆由伟大领袖处支付。为他们操持一应婚礼大事的,就是我的老友二姐,她表明这是执行“最高指示”,奉命完成这一“重大任务”的。这使我那“铁哥们”画家,又惊又喜又难以置信,没做梦就娶上了媳妇。他们婚后,相继有了一儿一女,越长越大后竟没一个像他们的爸,即我那“铁哥们”画家。好在当爹的并不计较,当时也没DNA检查,也就由它去了。
三妹成北京草委会文教组副组长
到“文革”时期,三妹和画家夫妇竟都成了名人和要人,只是夫妇两人各走一极,妻子成了北京市革委会的文教组副组长,其官职和权力至少相当于省市的文化厅局长。当时她经常抛头露面,对下属的各个文化单位和文艺团体等等下命令作指示,还曾领着样板戏女演员,随她进“宫”参见人们梦寐难求的伟大领袖,既使他们亲耳聆听了凡人未闻的“最高指示”,又为当今“圣上”当面恭唱了“堂会”折子戏,都使女演员们获得了此生的最高荣誉。一九六七年七月二十五日,林彪、江青等“左”派领袖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广大革命群众,原是文工团员的三妹竟手抱语录本,笑盈盈地站在“副统帅”和“伟大旗手”之间,简直也成了他们的“亲密战友”,不只豪气冲天,并且牛气逼人!只是这时她那老公,即我那“铁哥们”画家,不仅没有如此风光,反而成了所在单位掌权造反派的对立面和阶下囚,因为他的老婆能通“天”,遭到了夺权者的忌恨,找不到也不敢碰女的,就拿男的出气,使那画家受了很多罪。在两派斗争中他也成了著名人物,不过是反面的,“坚决打倒”和“欢呼揪出”他的大标语,刷到了天安
门城墙上,比他作为画家的名气,大得怎么也比不了。他的夫人即当年的三妹,有时运用权力和关系,拉他或帮他一把,却又常常顾不上自己老公,由他被对立面批门关押和刑讯逼供,因此我那画家朋友,那些年吃了大苦头,与其夫人的地位待遇,成了一个如上天堂、一个进地狱,他们夫妇自然也被革命“革”得时分时合,闹得家不像家、夫妻也不成夫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