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人都有这类尴尬。见人家妇女又抱孩子又提行李,想去帮一把,人家一脸狐疑地拒绝,帮着提行李吧,怕你抢了行李,帮着抱孩子吧,怕你拐了孩子;上公共汽车,你让老人妇女先上,他们第一反应便是将挂包从背后挪到前面或迅速摸一下裤子后面的口袋。一个开带座小货车的司机说,他从前过长江大桥时,常常在车站带一些人(那时,空货车白天不让过桥)。当时,他只要停车,说声过江,呼呼啦啦一下子就上满了人。不久前的一天,他心血来潮,在汉阳琴台将车停下,对一大片候车的人喊:谁要过武昌,不要钱。半天,竟没人敢上。不知是怕他最终仍要收费呢,还是怕上了别的什么更大的当。最后终于上了三四个小伙子,那司机自己却怕起来了,怕那几个人心怀歹意把人打了,把车抢了。
见路边有人倒着,想送去医院,怕他家人不给药钱还说是你将他撞倒的。想给行乞的小女孩一点钱,怕她那满纸血泪是请人胡编乱写的,说不定她每天挣的钱比你多得多。到小摊上买东西便宜,怕是水货;到大店里买东西怕贵,怕贵了还是个水货。原来怕售货员一脸晦气爱理不理,现在怕售货员太过热情向你推销的却是积压商品。怕在火车上和人聊天,让别人将你的情况套了去,你人还没回家,那歹人已将你家门骗开。怕喝人家的茶水饮料,怕里面放了蒙汗药。问路怕人家指反方向,敲错门,怕人家怀疑你是小偷。走夜路不再怕鬼,怕打劫的强奸的。怕在街上劝架,怕那刚还你死我活的小两口到头来一起对付你。怕跳到水里去奋勇救人,等把人救上来你自己的衣物钱包都不见了,或万一你牺牲了,你的老婆孩子从此衣食无着而被救的人却没事人一样……
总之,如今让人害怕的事多起来了。
中国老百姓原来多是怕官,怕皇帝,怕旱怕涝怕蝗虫。后来怕八国联军,怕洋人的洋枪洋炮,怕日本人,怕战乱。新中国了,老百姓没什么怕的了。曾经有一首歌这样唱: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不是人民怕美帝,而是美帝怕人民……那时这一类怕谁不怕谁,说的都是些遥远的大事情,就老百姓过日子来说,确实无须怕那些远隔十万八千里、一生从未谋面的“美帝苏修”。而今天,这些怕着的,都是实实在在时时刻刻会发生在你身上的。甚至最亲近的人,也会相互害怕着。怕对方席卷自己的财产,夫妻俩有各自单独的存折;怕亲戚旧友兀然来访,会张口借钱或相中了某个物件伺机顺手牵羊;怕老人再婚,会把一笔遗产分摊到了别人家的孩子身上;因为害怕,我们发明了做在三角内裤上的钱包,因为害怕,我们把自己的住宅改造得象一个关猛兽的大铁笼;因为害怕,我们说了三句真话赶忙又说两句假话;因为害怕,我们再也不会天真地笑灿烂地笑……
当我们害怕着任意一个人的时侯,我们自己也常常被人害怕着。
我们其实是自己害怕着自己。我们每个人都知道,我们心中都有一个因功名物欲而不小心放出来了的魔鬼。一个刚刚因卖水货而赚了黑心钱的人,在回家的路上会害怕司机多讹他的票钱,而司机又会害怕撞上拦路罚款的真假“李逵”,而这些真假“李逵”们又害怕那些真刀真枪不要命的歹人……
前面说的那个盲人,看不见这个世界。他不知道前来搀扶他的,是一个漂亮文静的女人,而不是一个满脸狰狞的流氓后生。但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别人要加害予他。这其实是许多眼睛并未失明的人也常有的心态。因为人们对自己失去了信任、理解、温情与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我们可以自由的不恐惧地生存呢?
做生意怕工商,怕市容,怕税务……
住在别的城市怕警察,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