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今年正月初八的事。那天下午我刚准备下班,我们赵科长突然通知我晚上七点到“浪子之夜”吃饭。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指着自己的鼻子追问一句“是让我去?”科长说“没错”--科长什么时候会错!
科长走后,我已激动得不能自己,连忙回家换了一身过年刚刚买来的西装,又将过年时买的一包“大红鹰”揣上。我想,这17元一包的好烟,只有给科长、局长抽了才算般配。在往“浪子之夜”的路上,由于激动思绪如脱僵的野马:我想告诉一辈子没进过县城的父母,今天我要进三星级的“浪子之夜”了,他们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我激动得都糊涂了,父母已在几年前因没钱看病相继到了另一个世界;又想打电话讲给在老家种田的二哥,很快我将吃到1500元一桌的酒席,够他全家种5年的玉米!扫兴的是我们村除了几个领导家里有电话外,其他人家连电灯都还没普及;还有就是前几年一个在乡政府当秘书的同学,总在我面前吹他“一顿饭就是一头牛,一包烟等于一桶油”,老子我今天也要尝尝“一头牛”是啥滋味!可是多年未与这秘书同学联系了……激动人心的时刻就要来临,却不能让亲朋好友分享我的激动,如穿着浑身名牌行走在漆黑的夜里,别提有多难过!
“浪子之夜”座落在市中心。闪烁的各种灯光昭示着生意的兴隆。张局长一下小车,几位身穿旗袍的小姐(可能是服务员)便迎上去,有的拉局长的手,有的把头依偎在局长的怀里说“想死人家啦,给人家带什么礼物了嘛?”张局长一改在主席台上的威严,好像被人闹痒痒,笑得直缩脖子。突然,我觉得这场面有点熟悉,噢,是电视上的什么“春宫园”。该死,怎么联想到妓院去了!这时,我连忙拆开那包“大红鹰”,可人们已将张局长围了好几层,几个人递出的“中华”也被局长客气地推成了两三截。过了好一会,人们才闪开了一条道,张局长、赵科长等宾主依次踏着红地毯进了“浪子之夜”。
张局长径直坐在了最上座。两边依次是兄弟单位的李科长,我们的赵科长,张秘书(女)、陈干事(女)、女士甲、女士乙………大家刚刚排好座次,“书记”(李科长的司机)要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指着那位科长说“我们李科长马上要荣升副局长了!”刹那,掌声如惊雷,震荡得桌上的杯子都抖动起来。虽然那位李科长再三表示“还没正式下文”,但大家还是重新调整了座次--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领导们排座时的认真令我折服无比!
第一道菜上来了,我正要伸筷子,好几双手不约而同将菜转到了张局长面前。有位女士在为局长转菜时还白了我一眼!张局长命令大家满杯,并且强调只能喝白酒(五粮液),可几位女士却擅自倒了一杯酸奶。平时高傲的陈干事(女)这时如开屏的孔雀,直勾勾盯着张局长:“来,碰奶(酸奶)!”张局长“噗”地喷出了没来得及咽下的菜渣,刚好打在了赵科长的脸上。几位女士马上鼓掌,说赵科长吉星高照,定要高升啦!
菜越上越多,几位女士轮番朝张局长面前转着,张局长时而弹弹烟灰,时而捏捏鼻子,时而又“呸”地朝地毯上大啐一口,十几平米的雅间已沸腾得听不清张局长的讲话,只是感觉到了额头、手背上凉凉的,如刚下过一场毛毛细雨--全是张局长讲话的结晶。我趁着混乱夹起了一只龙虾,刚要往嘴里塞,一丝菜屑就随着张局长“噗”的一声迎面飞来。刹那,我的肚子翻腾起来,拔脚就往洗手间--就差没把五脏吐出来。吐完之后,我想再回到饭桌边,刚这么一想又吐起来,于是只得装醉提前离席,好在自己不是主角没人在意。
在回来的路上,越想越伤心:这么难得的机会,这么高级的酒没喝一杯,菜没吃到一口,还吐了个半死。人家赵科长脸上那么多菜渣都没事,还吃喝得更欢!可转念一想,比起我那穷了一辈子的父母,比起在老家种田的二哥,我总算大开眼界了。
中国经济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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