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使读者了解“阳谋”的前因后果,我想从1956年讲起,按时间的程序,根据记忆,尽可能详细而扼要地将我亲身所受一一记录于下。 1956年5月,《文汇报》“自动”宣布停刊,职工除一部分肃反对象(其中有党员)留沪继续检查外,其余都迁往北京,参加《教师报》。我被任为总编辑。
《文汇报》所以停刊,原因有二: 一、当时上海的第-一书记(有名的“-言堂”)认为上海报纸太多,不便于控制,主张《文汇报》停办。根据之一:刚调来的一位党员副总编曾对人说:“我到文汇报的使命,是改造和消灭《文汇报》。”二、教育部正拟摹仿苏联,创刊《教师报》,乃派人和我们商定,吸收我们全部人员。
《教师报》创刊后,我的心情是平静的,以为不论从事业的前途,还是从个人的前途看,这是“社会主义改造”必然的结果。加上当时教育部负责联系和帮助《教师报》的副部长柳缇(后也“扩大”成为“右派”)、叶圣陶遇事坦率好商量,和我相处得很好。举例言之,上面提到的原《文汇报》副总编某同志,曾把自写的一篇文章,送柳缇副部长审阅,立即被批驳回来:“《教师报》的稿件,应由徐总编辑审决,除非徐铸成同志认为应由部长审阅的稿件,并经他签过字的,我一律不看,特退还。” 那年夏天,举行全国人民代大
会,我曾去前门饭店看一位香港来的政协委员,在楼梯口巧遇《人民日报》的邓拓同志,他热情问我:“铸成同志,你是哪一天抵京的?” 我答:“我已搬到北京了。” 邓拓同志听了“哦”了一声说:“我是听到你在主持《教师报》了。”接着他说:“我认为《文汇报》停下来很可惜,它有特色,有别的报所不能代替的作用。”
当晚,我回家反复沉思,《文汇报》究意有哪些特点,值得邓拓同志怀念呢? 人代会后不久,我被邀去中南海听了中央宣传部长陆定一同志的报告,阐发中共中央关于“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精神(以后简称“双百方针”),很令人鼓舞。他在报告中还提到俞平伯的“新红学”论,认为这是对他粗暴的批评,当场表示对俞先生道歉,我听了很受感动。 过了几天,又听到一位党员副总编辑传达关于刘少奇同志两次对新华社的讲话,讲话的大意是新闻工作以后不要生硬照搬苏联的经验,报纸应注重消息(新闻),创造中国特点。刘少奇还建议,新华社不妨自己办一张报纸,与《人民日报》比赛。
又过了若干天,邓拓同志果然把《人民日报》实行改版,贯彻中央“双百”方针。“副刊”上也刊载不少以前从未有的新题材,如文喜剧等等。听钦本立同志说,邓拓同志已邀请萧干同志为副刊顾问,帮助充实文艺作品,并组织作家来讨论如何贯彻“双百”方针。 当时,我家住在东四十条西口,和钦本立同志住的《人民日报》集体宿舍只隔二、三家门面。他常于公余来我家谈天。原《文汇报》的北京办事处,在灯市口三号一条胡同里,那时已改名《教师报》城内记者站(《教师报》报馆在北太平庄建有办公大楼、职工宿舍),仍由浦熙修同志(任编委兼新闻部主任)负责。 她有时也来我家,约钦本立(她参加《文汇报》,原由钦向我推荐)一起来交谈对《人民日报》之新改革以及“双百方针”提出后之新面貌,甚为鼓舞。但那时我心如止水,安心于《教师报》工作,绝没想到《文汇报》有朝一日会复刊的事。《教师报》每周出两期,发行五十万份以上,我也很高兴。重要社论,大多由叶圣陶先生执笔,他的文风清丽而晓畅,没有时行的教条气,深得读者的欢迎。我除每周主持两次编前会议外,公余的时间较多,除读书报外,可以在城内及四郊名胜游览,甚觉安适。 大约在6、7月间,忽然有一天,中宣部副部长姚溱同志前来报社访问(那时北太平庄尚属远郊区,《教师报》四周,还有大片大片的田畴或矮屋)。寒喧后,他向我问道:“你近来心情如何?”我答道:“我情绪甚好,安居乐业。”他哈哈笑道:“你不要说表面的话,你这位老办报的人,在这一家一周出两张的专业性里泡着,能安得下心吗?”接着他对我说:“现在中央为贯彻长期共存的精神,决定把《光明日报》还给民盟,请章伯钧任社长,原总编辑常芝青同志为中共老同志,中央决定撤出来,想请你担任总编辑,让我来征求你的意见。”我连忙摇头说:“你知道这一台戏是不好唱的,我有我的‘班底’,现在都在《教师报》,单把我一人调去当主角,这台戏怎么能唱?”他听了想大概也有道理,不再谈下去了,谈了些别的,就告辞而去。后来怎么请出储安平的经过,我就不知道了
。
又过了一些时候,有一天傍晚,我应邀去波兰大使馆参加国庆鸡尾酒会,我正和常芝青同志(那时他已调至《大公报》任党委书记)站在一起,我拿了一只冷盘,并随手接过了一杯酒,相互交谈。他不经意(大概以为我已知道了)地说:“中央已决定《文汇报》复刊,想必你已接到通知了。”听我说“没有”,他就不谈下去了。
我听到这消息,喜出望外,回到家里,立即打电话把钦本立和浦熙修同志约了来,把这一尚待证实的消息告诉他们,大家都高兴。浦二姐在京人头最熟,立即掏出小电话本,打了几个电话,向几位有关方面的人打听,都说毫无所闻,时已深晚,他们两位就告别回去了。
第二天,恰好当时《教师报》管理部主任的严宝礼进城来看我,得知这一消息,自然也极兴奋。我们立即同车到办事处,和浦熙修同志商量的结果,主张向“老领导”夏衍同志去打听,打电话到文化部约他在灯市口的萃华楼饭庄便餐,夏衍同志很关心我们,欣然赴约了。
哪里知道,夏衍同志也不知确讯,只说:“听到一些有关《文汇报》的消息,也未能证实,我昨天和小姚(姚溱同志)通电话,他也不清楚,看来中央还未完全决定,你们静静候着吧。” 第二天浦熙修忽然想起,说她有陆定一同志办公室的专用电话,不妨试试,直接问问他(她和陆定一同志在重庆时期即有工作联系)。 陆定一同志回答:“这事中央已有决定,但我主要抓文化思想工作,关于新闻工作,主要由副部长张际春同志管,等时机成熟,他会打电话通知你们,你们安心等候着吧。” 这样,一块石头落了地。
没有几天,张际春同志的电话果然来了,约我和浦熙修二人翌晨九时在中南海中宣部办公室面谈。 翌晨,我们同到中南海,张际春副部长立即出来会见,在座的还有中宣部新闻局长王同志(这位同志以前曾屡次在新闻界聚谈中见过多次,曾在解放之初任山东《大众日报》总编,可惜,一时记不起他的尊姓大名了),没有别人。张际春同志对我们说:“中央已决定《文汇报》复刊,所以请你们两位来,作为正式的通知。希望你们尽快写好两个方案:一、《文汇报》复刊后的编辑方针;二、《文汇报》复刊计划,包括房屋、机器设备和职员搬迁,以及复刊时要多少资金等,希望开列清楚。中央盼《文汇报》早日复刊,因此希望你们抓紧,送给我们,转呈中央审批。”他还问我们有什么具体要求?我说:“《文汇报》解放前有不少得力的编辑干部,现分散在各机关,我希望中宣部能帮助我们争取一部分人回来;因为办报好像一个戏班,单靠主角是唱不好戏的。第二,《人民日报》经济部主任钦本立同志是和我合作有年的同志,是否请《人民日报》支持,让还给《文汇报》?”张际春同志说:“第一点,你们可开列一名单,我们将尽力向有关单位争取。第二点,钦本立的问题,必需《人民日报》邓拓同志肯放,我们决定告诉他,你们是朋友,不妨先和邓拓同志商量。”接着,他拿出一封信,对我说:“你说要过去班子的人归队,我想起前几天有人投书给中宣部,说他原 在《文汇报》,现在进出口公司工作,用非所学,要求归队。我们正想办法安排,你们就把他带回去吧。” 回到办事处,严宝礼兄已在等着,我们简单谈了经过,请他准备写一份复刊计划草案,他认为这事好办,找几位管理部各科长谈谈,可以如期写出。 编辑方针怎么写,我很踌躇,当晚,把钦本立、浦熙修同志请来,一起商量。大家认为,中央如此英明地决定“文汇报”复刊,大概认为《文汇报》与知识分子一向有联系,应以宣传双百方针为重点。但如何宣传,我心中无底,钦、浦两位也提不出具体意见,所以陆续谈了两天,我还难以落笔。 正在我为难之际,钦本立来对我说:“邓拓同志对《文汇报》非常关心,如果你愿意,是否与邓拓同志约期谈谈?”自从一九四九年新政协会议以来,我对邓拓同志的品格、态度,就特别感到钦佩,加上前面提到的,他对《文汇报》评价相当高,所以极愿向他讨教,当即与钦本立同志约好日期、地点,我决定登门拜访。
第二天,本立就来说:“邓拓同志很高兴跟你和浦熙修同志畅谈,明天晚上他已决定不去上班,特地留出充分时间在王府井金鱼胡同《人民日报》他的住宅里,接待你们两位。” 我们准时找到邓拓家中,邓拓同志满面热情地接待我们。在客厅前落座后,我简单地谈及《文汇报》复刊的打算,谈起编辑方针,我说只有一点抽象的想法,主要是宣传中央的双百方针,至于如何具体地一条条写出来,我思想上还不成熟。 邓拓同志对我像极熟的老朋友一样,立即滔滔不绝地谈了几点他的看法:
我们《人民日报》已千方百计鼓励知识分子鸣放,但知识分子看
来还有顾虑,不能畅所欲言。你们《文汇报》,历来就取得知识分子
的信任,你们首先要说服知识分子,抛开顾虑,想到什么说什么。使
广大知识分子思想上的障碍消除了,他们才能尽其所长,为社会主义
建设尽其力量。我看,还应是《文汇报》复刊后主要的编辑方针。
其次,我们被帝国主义封锁,也自己封闭多年,你们应多介绍各
国科技、文化发展的新情况,以扩大知识分子的眼界,以利于他们研
究、提高水平。 也要关心知识分子的生活,他们有什么困难,
你们可以反映,再如室内外环境应如何合理布置?业余生活知识分子
喜欢种花养鸟等等,你们也不妨辟一个副刊,给知识分子介绍一些知
识,谈谈这些问题。 应同时注意广大农村知识分子。毛主席讲
过:三大改造完成后,不可避免地在广大农村会出现文化高潮,过去
《大公报》所载的旅行通讯,这形式很受读者欢迎。你们不妨派一部
分记者,深入各地农村采访。我一向反对由各级党委介绍下去,到合
作社找人说;这样,必然报喜不报忧,只说好的,不谈问题。你们不
妨直接派记者到基层了解情况,写出旅行通讯,这会有利于得到真实
新闻,有利于文化高潮的来到。 最后一点,我认为《文汇报》
也应注意国际宣传。目前,新华社和《人民日报》的影响,还只能偏
重于苏联及东欧国家;《文汇报》和《大公报》,因历史的关系,更
可以影响日本、东南亚及西欧各国。在这方面,《文汇报》有不少有
利条件,比如,通过香港《文汇报》,多进口些最新国际书刊,总之
,对这方面多发言,多报道,可以弥补我们的不足。
以上是邓拓同志对我们谈的大意。使我感到十分亲切,切中我们的问题。他为我们设想,如此深入而周全,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当时,我真有“听君一夕言,胜读十年书”之感。 我回到家中后,第二天一个上午,即基本按邓拓同志的意见,写好了《文汇报》复刊后的编辑方针计划。下午,分头打电话给本立、熙修两同志,他们也完全表示同意。 正好,翌日中宣部新闻局长那位王同志来电催询,我说一切已准备就绪,只等张部长接见。 张际春同志第二天下午即予见面。我们把拟好的《文汇报》编辑方针及复刊计划面交给他。张际春同志特别详细地看了编辑方针,看毕即对我们说:“很,很好,你们不必等待中央批示,先照计划着手筹备复刊工作。”后来,我们回沪后,党中央的批示下来了,除了“照准”二字外,还加了一句附文:“要让徐铸成同志有职有权。”我看了真是感激零,衷心感谢党对我的信任。 关于钦本立同志的调回问题,我们曾一再要求,邓拓同志答复“先由你们借调,以后再办正式调动的手续。” 中宣部将《文汇报》复刊的消息通知我和浦熙修志,原《文汇报》副总编辑有刘火子、唐海两同志,柯灵同志在1938年即参加《文汇报》。郭根同志原在1946-1947年间任《文汇报》总编辑,那时他在山西任教,特函熙修同志表示希望“归队”,因此我上报的副总编辑有下列几位:钦本立、柯灵(负责副刊)、浦熙修(兼北京办事处主任)、刘火子、郭根、唐海。显然把钦本立列为“第一副总编”的地位。 复刊的方针、规划和主要负责人选,经中央核准确定后,地点曾有过一度反复:留在北京呢?还是仍迁回上海?既然复刊后《文汇报》的读者以高中级知识分子为主要对象,内容以文化教育为主,自然以留在首都直接受中央领导为宜,机器、器材及大部分职工已搬到北京,就地觅址复刊,也免于再搬迁的耗费。更的,我们对于那时上海领导的“一言堂”(指柯庆施)早有些戒心。曾向张际春同志请示,他说:“中宣部没有直接领导一家报纸的先例,我们曾向沈雁冰部长征询归文化部业务领导的意见,他表示十分同意,但兹事体大,他无权决定。” 正在这时,上海市委宣传部长石西民同志因公来京,姚溱同志特地作了--次安排,由他约西民同志、浦熙修同志及我四人,在浦的个人客厅里进行坦率交谈。姚溱同志劝我们早日决定搬回上海出版,说上海是《文汇报》的发祥地.再说,在哪里出版,都归中央领导,中央一打电话,上海就立即知道了。石西民先自谦地说:“我调沪不久,很多老朋友未及一一访问。对《文汇报》,我们关心不够。今后,有事希望随时找我谈,我如不在,也可和分工管报刊的副部长白彦同志谈。总之,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困难,我们当尽力代你们解决。”姚溱同志还说:“为了与中央级纸
具有同等待遇,今后中央的宣传大纲,可以及时发给你们,你们也以订阅新华社的‘大参考’。”那天,浦熙修同志特备了几样菜。我
们四人边酌边谈,心情十分舒畅。在这一席“三国四方会谈”上,基本上打消了我们留京复刊的打算,而姚、石两位同志,后来确实履行了各项“诺言”。 为了加强在首都的采访.决定扩大北京办事处的编制。商请夏衍、姚溱、罗列(人民大学新闻系主任)三位同志为北京社外编委,以便就近指导北办的工作。 另外,还举行过几次座谈会,分别请各方权威人土及《文汇报》老同事,那时在京任相
重要工作的同志(如张锡昌、秦柳方等)参加,发表他们对《文汇报》复刊后的意见和希望。很多位对《文汇报》有深厚感情的老同志如邵力子、张素若、章乃器、陈劭先、翦伯赞、侯外庐等先生都欣然应
参加,发表了极宝贵的意见。 教育部的柳缇副部长等,以《教师报》的名义设宴款待我们,庆贺《文汇报》的复刊,并对几个月的合作,表示感谢。 留京该办的事已告一段落,我乃于八月初飞上海,着手于复刊的准备工作。在我之前,严宝礼同志已回上海接洽馆址及职工宿舍以及搬迁的各项具体工作。
我们的意见,复刊后的《文汇报》,应该有一定水平的质量,必需有好的内容,而我们本身的见识有限,应广泛要求各方面的专家共同来办好这张报。经多方恳请,决定聘傅雷、周煦良、周谷城、周予同、罗竹风、虞、李凯亭(体委负责人,《体育报》主编)等为社外编委,定期开会,为《文汇报》撰写专文并出主意,协助审定稿件,平时,我也向这些专家登门求教。 到8月底,筹备工作大体就绪,职工也已回到上海,经过一个月认真的试版(共先后四次),我认为“操练”已熟,自己看看样版也有自信了,于是决定是年(1956年)10月1日(国庆节
)开始正式复刊。 新复刊的《文汇报》,力求革新,企图打破联式老框框,内容主要以贯彻双百方针为主,多姿多彩,除刊载各方面专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的文章之外,还连载了安娜·路易丝·斯特朗的回忆录(系长江同志介绍,经本报翻译)。老一辈革命家朱
德同志及魏文伯、陈同生等同志的诗词,也特寄我报刊载。编排、题也有所革新,使读者喜闻乐见,耳目一新。副刊中有彩色版,主要为落实邓拓同志的建议,关心知识分子的生活情绪,如书斋如何布置,如何绿化环境,如何提高情操等等,极受读者欢迎。编者黄嘉音同志,编辑《西风》副刊,富有经验且有丰富学识,经柯灵同志介绍,特请他兼任主编。 我们编辑分工,除我总揽全局,着重抓一版
--社论及要闻版外,钦本立同志协助我的工作,并全局掌握二、三版学术性论文,贯彻双百方针(钦已兼任本报党组书记)。他还经常联系北京办事处的工作,几乎每晚和浦熙修同志通话,有时还与《人民日报》联系,副刊各版,由柯灵同志负责领导。刘火子同志及郭根同志主持新闻版版面。各外勤新闻组,则由唐海同志负责。 我还接受邓拓同志的建议,派记者赴各地采访,撰写旅行通信,如派黄裳同志赴滇,派宦帮显同志赴四川,全一毛同志赴浙江,都写出了极有
容、富有文采的报道,并就地组织作家撰写作品,深受广泛的欢迎。这就是后来被指为我“向各地放火”的罪证,这是后话。
邓拓同志曾先后写给我的三封长信表示赞扬(这些信,都被报社运动办砸开我的抽屉,全搜去)。钦本立同志赴京把关系正式转来时,曾对我说,邓拓同志曾对《人民日报》同志说,应全力支持《文汇报》及《友好报》。我当时除由衷地感激外,也体会到邓拓同志如此支持我们,是因为他日光远大,着眼于我国新闻事业的革新与不断前进,他真不愧为一位学识丰富、有胆有识的中国现代新闻界先趋人物,《文汇报》当时取得的一点成就,都和他的指导和鼓励是分不开的。 我自己回顾,在我主持《文汇报》工作的三十余年中,认为有两个“黄金时期”令人难忘,一个是抗日战争后从1946年到翌年被封的这一段时期,另一段就是复刊后的《文汇报》,直至黑风匝地起为止。不论内容的充实、生气蓬勃,也不论是编辑部阵容的整齐.都是空前的,可惜都没有好结果,留下令人难忘的回忆。 1957年3月初的一个晚上,我接到市委宣传部一个通知,要我于翌晨去参加在某地举行的-个座谈会,内容没有说明,只说会议很重要,必须本人准时参加。
第二天我去参加,见到文化、教育、新闻、出版、电影界代表人士陈望道、徐平羽、傅雷、周煦良、孔罗荪、周信芳及金仲华、舒新城、吴永刚、石挥等,还有一个宣传部文艺处的干事姚文元(当时文艺处长为张春桥,《解放日报》总编辑由杨永直继任,这次会议,杨也参加)。由石西民部长作简单讲话,说中央即将召开全国宣传工作会议,并邀请党外人士一起参加,今天到会的,都是党中央邀请的对象,因时间匆促,我们昨天才得到中央电告。务望各位同志原谅。我们已订好车票,今晚七时火车出发,各位辛苦些,会毕即回去
料理公私事务,整理好行装,以便准时登车。 -上车时,我看到姚文元也去了,在车上打了个招呼,按他当时的地位(更不谈文名
了),似乎和其他去参加者不相称。我想,他大概是作为部里的干部去开会的吧。 第三天到了北京,上海的代表全部安排在阜城门外百万庄招待所里,这一带,当时还很空旷,周围房子疏落,空气也很清新,严冬已过,春寒仍有余威。
当天下午,即赴政协礼堂,听毛主席最近在最高国务会议上的讲话录音,很清晰。最使人兴奋的是下面一段话:国内形势急风暴雨式的阶级斗争时代已经过去了,党内命令主义、官僚主义、关门主义等还很严重,中共中央决定早日开始整风,希望党外朋友帮助,但决不强迫别的民主党派参加。毛主席讲话一向很风趣,如谈到整风时,说这不再是狂风大雨,也不是中雨,是小雨,是“毛毛雨”,下个不停的和风细雨。从录音里听到他的讲话时引起哄堂大笑,并听到刘少奇同志等插话,真是轻松愉快,谈笑风生,我们听了录音,也感到兴奋、舒畅。 听毕,我和傅雷同志即相约赴中山公园聊天,我们觉得双百方针实在正确,党真英
明,都认为今后更应响应党的号召,为社会主义建设多尽力。正《
傅雷家书》所载,他当时给他儿子信中所写的,他衷心感到社会主的可爱,感到社会主义国家很多,而“毛泽东全世界只有一个”(天下无双)。可见他那时正是最热爱共产党、热爱和由衷尊敬毛主席的
。
讲到这里,我想插一段话:在解放战争时期,他看到一本介绍“苏联内幕”的书,其中有一段序言,以事实说明苏联在斯大林领导下,并不那么自由,他征得我的同意后,译登在《文汇报》。而按
当时的逻辑,说苏联有一点点缺点,就是反苏,反苏就是反共,因引起不少进步人土的围攻。大概因为这个原因,在1948年左右他即迁居昆明。当时,我在香港主持《文汇报》,他写信给我,希望将欧美新出版的书籍杂志,择要寄给他。上海解放后,我听说他已由昆明迁居香港,曾去函劝他早日回来。他回沪后,即租住在江苏路,离我住的愚园路很近。但他很少出门,闭户译书.而每出版一本,即托人带赠给我。1956年《文汇报》复刊前,我登门造访,我对文化、文艺方面知识浅薄,而深知傅雷同志是这方面的专家,见识博而广,我希望
他多多指教和帮助。那时的傅先生,和几年前已判若两人,他参加作协主席团,并在上海市政协学习小组任组长。对《文汇报》的复刊
及所订方针,他极表赞同,除积极为我设想外,还推荐林风眠、沈知白先生及钱钟书、杨绛伉俪,力举这几位是我国文学、艺术界的真正行家,希望我多向他们组稿。我当时深有体会,觉得中国知识分子优良的传统,不是人云亦云,必待真正亲眼看到真、善、美,才服从真理,投身于这个事业。傅雷先生就是一位杰出的典型人物。谁知后来竟也中了“阳谋”,陷于罗网,到“史无前例”这一幕开始,竟被残酷迫害,并与夫人双双被迫自尽,我深感“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终生负疚!这是后话,下面还有补充。 我们那天回到百万庄,第二天上海小组分组座谈,康生还特地作了启发报告,望大家畅所欲言。以后,我们又与各地代表按不同系统分组座谈意见
体会。听说也有不少代表对“知无不言”、“言者无罪”尚有疑虑,譬如,有人说:“要我发言,先要给我一张‘铁券’。”上海电影名演员石挥同志还以滑稽的口吻道:“这正如京戏《甘露寺》所说的,是贾化(假话)。” 我因为百万庄离市区较远,在市区开小组会时时间较多,也为了就便与北办同志联系工作,在招待所(记得与孔另境同志同住一室)住了两天后,即搬到北办居住。 有一天(3月10日)下午,我饭后在灯市口一带散步,刚回到北京办事处,《解放日报》的杨永直同志已在焦急地等着,说“已接到通知”,毛主席接见我们新闻界一部分代表,我到处找不着你,现在约定时间已到,我们赶快坐我的车去吧。”我没有坐定,即相随乘车赴中南海,到了一处院落(记得并非1983年的“毛主席故居”),院墙粉刷陈旧,一大间客厅,中间放着一张长桌,四周围着坐椅,如此简单而已。(比之1980年以后看到的各地行宫,有天渊之别。) 我们被引入客厅,毛主席和康生已在门口等候,听到康生逐一介绍,老人家伸出大手,紧紧握着我的手说:“你就是徐铸成同志。”慈祥地看着我说:“你们的《文汇报》办得好,琴棋书画、梅兰竹菊、花鸟虫鱼,应有尽有,真是放得好!我下午起身,必先找你们的报纸看,然后看《人民日报》,有工夫再翻翻其他报纸。”对于主席的赞赏,我心中涌起感激的热泪,感到无比温暖、幸福。我们大概已是最后一批人了,看看在座的,有金仲华、邓拓、王芸生、舒新城,其余还有几位我不认识。刘少奇、周恩来等中央其他首长没有在座,也没有中宣部的陆定一和周扬同志,仅有康生陪同接见,这是我记得很清楚的。 我被安排坐在毛主席旁边,中间只隔着金仲华同志,邓拓同志则坐在我们对面。 康生先讲话,说:“今天,毛主席邀请新闻出版界一部分代表来谈谈,各位有什么问题请主席回答,请提出来。”会上沉寂了片刻,邓拓同志轻轻对我说:“铸成同志,你先开个头。”我就说:“关于在报纸中宣传双百方针,我觉得心中无数,难以掌握,怕抓紧了,犯教条主义的错误,抓松了,会犯修正主义的错误,请教主席指
示,该怎样掌握?” 毛主席含笑答道:“我们当年打仗的候,一点打仗的经验都没有,就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你们诸位,都有二十多年的办报经验,应该好办得多了。如何掌握,这叫做从打仗中学习打仗嘛。”毛主席接着说下去:“不要怕片面性,片面性总是难免的嘛! 多学一点马列主义,刚学会学不进去,会吐出来,这叫条件反射嘛,多学了会慢慢学进去,像瓶子装油,倒出来,总会漏一点,慢慢就学懂了。鲁迅学马列主义,是创造社、郭沫若逼出来的嘛,他原是相信进化论的嘛,早期的杂文,很多片面性,后来学习马列主义,片面性就很少了。我看,任何人都难免有片面性,年轻人也有,李希凡有片面性,王蒙也有片面性,在青年作家中,我看姚文元的片面性比较少。”主席这最后一句话,使我出乎意外,姚文元曾在上海写些文章,常常揪住人家一句话不放,怎么会受到他老人家的赏识,认为他的片面性较少呢? 接着我发问的,是金仲华同志,他认为政府对纸张控制太紧,自从各报开展双百方针的宣传后,报纸的读者大大增加,而政府所按定数配给,报纸困难越来越大,希望主席了解此情
,让有关方面设法减轻各报的困难。毛主席说:“这个问题好解决,有关部门当然也有他们的困难,我不具体了解。”正好在这时,文化部常务副部长钱俊瑞同志夹着一个皮包,匆匆赶到,进入会场。毛主席风趣地说:“钱武肃王的后人来了,这问题请他给你们解决。”钱俊瑞开始有些惶然,经主席扼要说明问题,钱俊瑞答应向各方面了解,适当增加各报社的纸张供应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