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维修时真的不能避免“硬伤”?
□为什么不严格按照程序和规定进行文物保护维修的事时有发生?是程序的错,还是操作的错?
□一份地质环境调查报告,究竟值50万、5万,还是两三千元?该谁说了算?
□谁有资格进行文物保护施工?为什么“全国可能没有一家具有资质证明”?
千佛崖石窟岌岌可危多年,修缮工程今年仓促启动
说起来,始建于南朝齐、梁年间的南京□霞山的252个石窟、515尊佛教造像,堪与山西大同云冈石窟、河南洛阳龙门石窟媲美,但其破损严重,长期湮没于□霞寺缭绕的香火之中,极少有人能见其“庐山真面目”。
有着1500年历史的千佛崖石窟依山而凿,窟内多为无头佛像,且肢体残缺不全。因长期香火烟熏,有的石窟内壁几成黑色,覆盖了明代的朱红色彩绘。
佛崖石窟破损严重,现状堪忧。在唐代,曾经将石窟中佛教造像的头凿去;到了明代,因岩石严重风化,一些窟顶倒塌;民国初年,寺庙中人为了保护石窟,将窟内佛教造像用水泥包裹重塑,严重破坏了原有的风貌。
更为严重的是,千佛崖为沙岩,石质疏松,易于风化。山体分布许多裂隙,纵横交错。每逢雨天,窟内大量漏水,许多佛像长了青苔,“如果不采取保护措施,石窟将遭到进一步损坏”。
显然,千佛崖现状促使南京市文物部门今年启动石窟修缮工程。但这还不是唯一的原因。
早在1998年4月,江苏省文化厅、南京市文物局、南京市宗教局就会同有关专家,以及佛教协会的代表,在□霞寺召开了“□霞山千佛崖佛教造像专家论证会”。会议指出,保护修复工作刻不容缓。
由于资金及管理等方面的原因,两年过去了,□霞山石窟的抢救性保护工作并没有太大的进展。“石窟洞口没有任何围护栏,有的窟内,佛像前仍是烛光摇曳,香烟缭绕。”南京师范大学敦煌学研究中心主任黄征博士说。
今年2月,事情有了转机。为了迎接第6届世界华商大会在南京召开,有关领导在对□霞山风景区进行环境治理工作检查时,要求文物部门按照“修旧如旧”的原则,加快对千佛崖文物抢救性保护的进程。
南京市政府很快拨出200万元资金,用于千佛崖文物抢救性保护,一期修复工程涉及千佛崖石窟中11窟30多尊造像。市文物局将此项任务交给了南京市文物研究所。
千佛崖的修缮成了媒体追踪报道的“热点”,千佛崖保护维修是否存在“硬伤”
在特殊背景下开始的千佛崖石窟抢救性保护工作,有些先天不足,对于具体维修措施的争议由此产生。
采访中,车广锦和施工单位负责人───南京航空航天大学文物保护材料研究所所长丘建辉,针对前段时间媒体所披露的修复工程中不当措施,逐条向记者解释。在千佛崖保护维修一期工程的具体施工过程中的“硬伤”,看来仍是存在的。
关于PVC管嵌。
“在千佛崖石窟一期保护维修工程中,我们的确用PVC管嵌入石窟内壁裂隙。主要是为了使山体中的水排出,防止漏水。”丘建辉也透露,这一办法并非最好。“我们和南京文物研究所签合同时,合同要求要彻底堵漏,这很难做到。我们提出要一份详细的千佛崖水文地质资料,研究所拿不出来。有关地质勘探部门称,制订这样一份资料,需要50万元,要近一年时间的调查勘测。资金是个问题,时间也不允许,我们只有探索新办法。”
“这种办法有的地方也尝试过。”南京博物院副院长、中国文物保护技术协会副理事长奚三彩说,“但进行这种自然环境下的文物保护,水文地质资料不可或缺。就像一个医生,摸不清病症所在,自然无法对症下药。”
关于用清洗剂清洗内壁。
这显然是最具争议的一点。在千佛崖石窟现场,记者用指尖轻触石窟内壁遗存的明代彩绘,就能感受到彩绘脆弱的粉层,石窟内残留的明代彩绘,已是“弱不禁风”了。
“我们所用的清洗剂是中性的石质专用清洗剂。”车广锦解释说。丘建辉也反复强调,这种材料是该所在原文物保护材料上改良配方,不会对彩绘造成伤害。但是,该材料是否经过相关部门的质量鉴定,邱建辉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关于用涂料随意涂抹石窟内壁。
这一做法看来最让人无法接受。7月4日,有人发现,在原标号25的石窟内,施工队竟将灰白色涂料涂抹在有着彩绘的石窟内壁上,过了几天,又发现,这些涂料又被悄然剥去。
“涂抹涂料是为了掩盖石窟内壁残留的120多个小凿痕。”丘建辉说,“我也以为不妥,这有违‘修旧如旧’的原则,但有专家强调可以试试。涂上去后,才发现这样并不美观,就将它除去了,并没有影响到内壁彩绘。这说明,我们所用的材料并不是不可逆转、不可撤消和不可替代的。”丘建辉补充道。在他看来,这样做,并没有伤害已经是“弱不禁风”的彩绘。可是看上去彩绘已被部份覆盖,不完整了。
千佛崖石窟一期修复工程动工两个月后,修复方案仍未得到省有关部门最终认定
在千佛崖石窟保护维修一期工程的审批程序上,显然也存在不可回避的问题。
7月16日,国家确定千佛崖石窟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之前,千佛崖石窟属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依照有关规定,其维修必须经过相关程序。
据奚三彩介绍:“第一,应由市文物局委托某个单位设计一个总体方案,比如,环境状况调查、文物损坏程度、图片资料、影像资料、测绘资料等。同时,组织专家讨论,提出解决方案,设计好解决问题的步骤及相关措施。第二,报送省有关部门,由省里再组织相关专家讨论修改,使之完善。第三,再组织专家论证通过。如果是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还要上报国家文物局,由国家局进行论证批复。”
走完严格的审批程序,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在实际操作过程中,不严格按照程序和规定进行文物保护维修的事情经常发生。在很多地方,文物保护资金由当地政府提供,政府的意见举足轻重,相对而言程序就显得不太重要了。”奚三彩认为,这是文物保护工作中普遍存在的问题。
“我们是边开展维修边报批的。”车广锦介绍说。
5月18日,施工队伍进驻现场。5月20日,千佛崖石窟一期修复工程在没有拿到相关批文的情况下动工。
“6月22日,省有关部门对南京文物研究所关于《□霞山千佛崖文物维修工作总体方案》、《□霞山千佛崖文物第一期保护方案》有一个批复。”车广锦说,批复指出,该方案需要补充考古资料、病害分析研究、现状情况,这是文物保护维修工程必备的基本资料。南京市文物研究所迅速于7月初将资料补齐上报,但到7月底,维修工程进行了2个月,修复方案仍然没有得到省有关部门最终认定。
南京市文化局、文物局都意识到这一缺陷。文化局领导和车广锦再三向记者强调,目前千佛崖石窟一期保护维修工程,是文物修缮工作的前期准备工作。“我们是在做清洗、堵漏、加固及一些防风化处理。事实上,我们仍然在做考古工作。”车广锦解释。
这显然有些牵强。记者注意到,无论是在南京市文化局认可的部分媒体报道中,还是在其于7月下旬举办的“关于□霞山千佛崖文物保护工作的情况通报”新闻发布会上,均使用了“保护维修”一词。在被遮蔽起来的施工现场,有一块醒目的警示牌,上面写着,“维修施工现场,不得擅自入内”。
在文物维修保护的市场化操作上,南京文物研究所遭遇的问题也带有共性
“千佛崖修缮事件”从一开始被媒体曝光,就带有很强的戏剧性。
最初举报的项长兴,原是南京铅锌银矿高级工程师。“1998年‘修缮□霞山千佛崖佛教造像专家论证会’召开后,我就开始千佛崖地区的地质环境工作。”项长兴当时与南京市文物研究所有过一定接触。
在工程动工之前,项长兴与市文研所就地质环境资料转让费发生分歧。项长兴认为,他花费了大量精力并经过南京大学专家认可的调查,值5万元。而市文研所的心理价位只有两三千元。转让协议没有达成,项长兴倔劲来了,“从他们动手施工开始,我就常在工地附近转悠,我倒要看看,没有地质环境资料,他们如何施工?”项长兴终于发现了问题,并拍摄了大量的现场施工照片作举证依据。
一份地质环境调查报告,专业地质部门开价50万元,项长兴要5万元,南京文物研究所认为只值两三千元,究竟哪一个合理呢?“我们也说不清楚,”尽管奚三彩已从事文物保护30多年。
另一举报人南京神艺实业公司副总经理李宝珊提出的问题,同样与当前文物保护维修市场有关。
一直从事仿古雕刻的南京神艺实业公司,1998年参与千佛崖石窟修复调查工作。在南京市文物局1998年9月11日的一份《南京□霞山石窟文物调查工作计划》中提到:“具体修复安排由负责修复工作的‘神艺’公司与负责文物调查工作的市文物研究所人员另行商定。”
据此,李宝珊认为,“至少我们应该得到消息,参与招投标。”可直到今年4月中旬,南京航空航天大学文物保护材料研究所现场勘查时,神艺公司才醒悟,但为时已晚。“尽管市文研所欢迎我们投标,但我们根本没时间准备竞标材料,只有放弃。”
在解释这段纷争时,车广锦坚持,此次维修保护工程经过严格的招投标程序,“我是去年才到文研所的,不太了解神艺公司,至少,它在文物保护维修圈子里是不知名的。”
李宝珊承认神艺公司没有文物保护施工资质,但他怀疑,南京航空航天大学文物保护材料研究所是否具有相关资质证明。“我们也没有,”丘建辉坦言,“我敢说,全国可能没有一家具有这样的资质证明”。
“这的确是当前文物保护维修市场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奚三彩说。他管理之下的南京博物院文物保护研究所,是业内公认的权威文物保护维修单位,也没有资质证明。“我们以前接文物保护维修项目,凭的是从业人员的职称认证。不过,最近国家文物局正抓紧制定相关法规,规范市场。”
奚三彩注意到,由于缺乏相应的法规和规范管理,文物保护维修队伍的确存在良莠不齐、专业人才匮乏的现象。
在施工现场,我们的确看到,对千佛崖石窟内壁缝隙填充封闭处理过程中,有许多不尽如人意之处。丘建辉指着一个接近完工的石窟内壁问道:“你能看出哪里是修补的吗?”而以记者外行人的眼光,却很明显能看出朱红色内壁上的修复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