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24年9月11日訊】8月26日週一那天,北京的雨下得很大。
程序員張衡像往常一樣,來到中關村軟體園一期的環宇大廈。這裡是IBM軟體研發中心的所在地。
張衡在週六凌晨收到了IBM總部的全員郵件。在這前一天,他和同事們的內網許可權,已經被關閉了。郵件上通知,週一將有一場全員線上會議。那是張衡度過的最長的一個週末。
會議在上午準時開始。IBM負責全球企業系統開發的副總裁率先發言。他說,這是一個非常艱難的決定,但是:中國的開發任務,將會轉移到其他海外基地。緊跟著,負責IBM Z和 LinuxONE的總經理,存儲工程副總裁先後發言。三位高管結束會議,總共用了:不到三分鐘。
短短的幾句話,終結了IBM中國研發中心的命運。包括中國開發實驗室CDL和中國系統實驗室CLS,涉及到北京、上海、大連的數千名員工,一夜之間,都失業了。
從此,IBM在中國,只剩下諮詢銷售和技術支持。
接下來的兩天裡,張衡得到了補償方案。兩個月的緩衝期,補償N+3,明年會折算年終獎。節奏快得讓張衡難以反應,這種感覺,就像是:被斷崖式分手。
「慢慢瓦解,頃刻崩塌。」海明威小說《太陽照常升起》這樣描述商人陷入絕境的。張衡也是這樣聽到自己公司瓦解開裂的響聲。
原來,真正的離開,從來都是悄無聲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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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BM在北京的研究中心,成立於1995年9月。
當時,IBM是第一個在中國設立研發機構的IT跨國企業。很快,英特爾等一批企業隨之湧入。同一年,華為也在北京設立了研究所,專門負責當時剛剛興起的數據通信領域。
進入中國時,IBM其實正在經歷一場財務危機。連年虧損,累計已經超過了160億美元。當時的一把手郭士納,想了很多辦法,開始推行一攬子改革策略。
1997年,IBM實現了扭虧為盈。當年的聖誕節前夕,任正非拜訪了很多IT巨頭,其中就有IBM。和其他企業不同的是,IBM沒有對這個外來者提防,而是花費了整整一天,給任正非講項目管理。
正是這份毫無保留,讓IBM收穫了中國第一單管理諮詢生意。他們很快拿出了方案,向華為派出70位顧問,按級別分為300美元、500美元和680美元,計時收費。5年合同期下來,差不多得要20億。
1998年的華為,全部的銷售額不過才89億人民幣。但華為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爽快答應了。任正非說,IBM提供的改革輔助,是雙美國鞋:就算削掉腳後跟,也必須要穿上。
IBM給華為開出的藥方,叫集成產開發,簡稱IPD。原來,華為的研發部門是獨立且分散的,改革後,研發成為市場主導下的環節。
當時的華為已經有了2萬員工,而因為強硬的改革,光是晶元研發部門的員工就流失了三成。
在IPD的推動下,一個全新的部門在華為誕生了。營銷工程部,直屬於市場部。這意味著,華為研發的方向,將由市場需求引領。
推進IPD的時候,華為的3G研發已經投入了2年。當時,2G還是主流,3G研發是一場未知的冒險。但IPD讓這場冒險,變成了路徑清晰的流程。後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正是3G,把華為推向了新的巔峰。
一直到2003年6月,IBM的顧問們才從深圳阪田的華為研發大樓撤離。到此時,IPD思維已經徹底流進了華為的血液裡。而華為內部培養的一批流程專家,也足以接替IBM顧問們了。
當人們再一次注意到IPD,已經到了2021年。在新造車的浪潮中,理想汽車是第一個宣布全面向華為學習IPD的車企。
20多年前,華為要求高管必看《培思的力量》。這正是當年IBM高管送給任正非的書。20多年後,李想給高管的書單裡,其中很多都和華為IPD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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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BM中國研究院重要的研究產品之一,是沃森。
沃森是語言大模型的祖師爺。它比阿爾法狗打敗圍棋冠軍李世石要早5年:比ChatGPT要早11年。IBM研發沃森,其實只用了4年。當時,全世界總共就有30位研究員參與項目,除了美國、日本、以色列,也有中國研究院。
直到2021年關閉之前,沃森都是中國研究院拳頭產品,也確實在中國度過了一段商業化的蜜月期。
IBM最先切入的,是癌症治療的臨床應用領域。IBM當時委託一家諮詢公司進行了一項調查。他們發現,在中國東北的一些地區,醫生對癌症患者的治療計畫,符合標準指南的:只有三成。
組建一套醫院信息系統成本極其高昂。如果是高端私人醫院,可能需要數億美元。另一方面,醫生與醫藥公司利益深度綁定,沃森的應用,無疑會動了他們的蛋糕。所以,即使面臨重重困難,沃森還是在2016年入市了。通過分析300種醫學期刊、200多本教科書和近1500萬頁文本,沃森可以輔助腫瘤醫生做出醫療方案。
2018年,沃森醫療系統已經遍佈中國22個省、43個城市的近80家醫院。整個大中華區的銷售收入,佔到了沃森醫療在全球季度收入的一半。但2019年開始,隨著中美關係的急轉直下,沃森進入中國的醫院越來越難了。而更現實的一面是,沃森動了很多醫生的蛋糕——影響了他們開腫瘤藥物的回扣、冒犯了專家教授的權威。有些醫生還要求沃森加上中醫的功能。
沃森的故事在2021年戛然而止。2020年第四季度的財報不僅帶崩了IBM的股價,也讓中國研究院一夜關門。沃森也在中國大陸市場停止銷售。美國媒體說,沃森慘敗離開中國。美國記者用美劇《繼承之戰》裡的台詞,來形容沃森的黯淡立場:沒有人願意成為紫禁城裡的最後一個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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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是美國IT巨頭最難熬的一年。
一場網際網路泡沫,讓思科、英特爾這樣的老牌IT公司,都沒擺脫股價蒸發80%的厄運。而當年的IBM一舉超越微軟,成了中國最大的軟體供應商。在中國的軟體營業額超過了2.4億美元;市佔率達到了10%。而微軟和甲骨文,只有IBM的一半。
軟體成了IBM利潤最高的業務,佔了企業總利潤的1/3。他們賣的最多的軟體,是資料庫。客戶大多是政府部門、鐵路部門和證券公司,尤其是銀行。
軟體業務之所以能賣爆,歸根結底還是IBM留下的伺服器老底子。而當時,中國的算力產業還不成氣候,甚至可以說一片荒瘠。
中國銀行業的電子化,就是從IBM開始的。80年代,人民銀行總行啟動了YBS(銀行保險系統)項目。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是引進IBM 360系統。香港13家中資銀行的電子化,也因此得到解決。
1987年,IBM給工商銀行定制的SAFEII系統,開始大面積上線。很快,中行、建行也跟上了節奏。當時大多數銀行操作業務,還是流水記賬的傳統手工方式。
其實,工行在決定投用SAFEII之前,就曾找了一個參謀天團來做調研:中科院計算所、國防科委15所、二機部、三機部、四機部。正是成功押寶IBM,讓工行獲得了行業先發優勢,以至於成為後來的宇宙行。而IBM也從銀行開始,業務逐漸擴散,憑著伺服器的客戶基礎,賣軟體、賣服務,風生水起。
但這樣的蜜月期依舊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從2013年開始,銀行業開始進入IOE倒計時:IBM、Oracle和EMC。
數十年的交融,IBM已經滲透到銀行的伺服器、存儲、操作系統、資料庫,方方面面的基礎設施。這場改造是痛苦的,打斷骨頭連著筋。
2019年,華為推出了自己的GaussDB資料庫。最先上線投產的,就是工商銀行和招商銀行。第二年,華為資料庫的市場份額就狂飆猛進。曾經的學生,在去IOE的時代浪潮裡,一步步吃掉了老師的份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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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已經是IBM的收入高峰,4800億;2023年,IBM的收入是4381億。和美股七大巨頭比,已經遠遠落伍了。過去的20年,這家公司錯過了網際網路和移動網際網路,現在似乎也要錯過AI。但放眼全世界,它仍然是一家頂級的科技公司,更不用說深厚的技術積累。
2020年還有一件事,IBM的現任CEO Arvind Krishna上任了,他是一位印度人,把中國業務搬到印度去,都是在他任上完成的。
在那場3分鐘的會議裡,IBM的高管解釋,之所以將研發任務撤出中國,有兩個理由:市場動態、激烈競爭。
鮑勃·迪倫說過:每個人都從自身所處的位置來判斷歷史。這是人們理解歷史的唯一方式。
如果只看資料庫的市場現狀,華為資料庫的份額,已經接近14%。他們的客戶,有中國農業銀行、國信證券和廣東省財政廳。這一次,IBM宣布關閉的中國系統實驗室,就是專門負責伺服器、存儲設備、網路設備以及相關的軟硬體解決方案。而另一個中國開發實驗室,則是負責雲計算、人工智慧(AI)、大數據和企業軟體。
80年代,中國想要發展國產汽車,選擇了從頂層開始干預。給國產車的生長發育設個框,稱為以市場換技術。幾十年過去,市場確實是給了。但真正的技術,其實還是沒能換回來。只能換思路,發展新能源車,換道超車。
像IBM這樣,來中國的目的,完全是一個國際企業自然生發的趨利。沒有官員寫藥方,也沒有大政策蔭蔽。深厚的技術,讓他們很長一段時間裏,在中國活在了舒適圈中。
他們並沒有走出自己的舒適圈。而華為和更多的中國企業,卻真真正正從IBM那裡學到了本事。但在過去數十年的技術浪潮中,應該沒人能否認,IBM是非常重要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