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王朝的軟肋(圖片來源:Adobe Stock)
清朝的末世,不知是有幸還是不幸,當家的是個女人。滿清王朝,由於出身差,從白山黑水哪兒下來的,所以,為了強調自己的統治的正當性,對於王朝的禮法秩序,特別在意。所以,在慈禧太后出世之前,從來就沒有太后臨朝這回事。在這個講究遵行祖制的王朝,一個女流要冒頭當家,其實挺難的。但慈禧命好,恰逢一個特別的機遇,因為咸豐朝秉政的肅順,身為滿人,卻看不起滿人,為了一點不大的事兒,就殺了一個權貴要人柏俊,結果引起了滿人群體的不滿,甚至不安。慈禧太后聯合恭親王奕訢,發動辛酉政變,殺掉肅順,當然大得人心。所以,她出來干政,就沒人說什麼了。這一點,對於帶有部落政治傳統痕跡的滿人統治來說,至關重要。緊是這樣,慈禧太后坐天下,至少在名義,都得拉住一個皇族的滿人親貴,跟她一起幹,只有這樣,她的臨朝,才有正當性。其實,雖然清朝沒有太后臨朝的傳統,也沒有親貴用事的傳統,此例一開,難免會有後患。
她開始是拉恭親王奕訢,然後是醇親王奕譞,甚至還有端郡王載漪,最後就只有慶親王奕劻了。奕劻本是皇族內離現任皇帝血緣較遠的疏族,但自戊戌之後,慈禧太后發現在皇族之中,還就是他有點本事,明白事理。庚子拳亂期間,皇族裡頭,只有奕劻,還能提供一點稍微清醒的意見。八國聯軍佔領北京,李鴻章主持跟各國的議和大局,也就是奕劻肯冒著凶險,留在北京,幫著,也監視著李鴻章,把事辦妥。自然,此後開始的新政,也就非重用這個親王不可了。
但是,奕劻卻有一個大毛病,太貪。只要大權在握,就會大肆收受賄賂。這樣的事兒,本是王朝末世的通病,只在奕劻身上,顯示得特別明顯,連門房收的門包,都比別家的多。
慈禧太后是個明白人,看人尤其準,她焉能不知奕劻是怎麼回事?但不用他,用誰呢?她多次說過,她知道奕劻弄錢,對不起她,但不用他,有誰可用呢?她這個女人秉政,非用一個皇族親王不可,皇族裡面,也就奕劻可用,沒有代用品。對此,當時朝中三大知名的重臣,表現各異。袁世凱明白這一點,所以,他自己雖然未必貪腐,但一定要用重賄,拉住奕劻,讓老慶為他所用。而因為庚子勤王討得慈禧太后歡心的岑春煊,恰恰相反,看著奕劻就難受,恨不得一頓老拳打死。而老謀深算的張之洞,則首鼠兩端,對老慶奕劻,既不靠得太近,也不得罪。
庚子之亂,慈禧太后逃難,有兩個人,讓這個重感情的老太婆印象深刻。一個是懷來縣知縣吳永,是這個小知縣,在慈禧逃難顛沛兩天兩夜之後,第一次喝上了一碗粥。第二個人,就是當時任甘肅布政使的岑春煊,岑春煊和他的兩千多勤王兵馬的到來,是慈禧逃難路上,第一次碰上的成建制的軍隊。如果沒有這支隊伍護駕,後面能出什麼亂子,慈禧和光緒,是不是會被亂兵和土匪殺掉搶光,還真不好說。吳永原來熬了五大鍋粥,被亂兵搶去了四鍋,剩下的一鍋,還是他拿命換來的。即使岑春煊到了,胡鬧的亂兵還鬧到了太后的乘輿之前,多虧岑果斷處置,才化險為夷。所以,後來慈禧總是說,如果沒有岑春煊,她們娘兒倆早就餓死了。
慈禧與岑春煊有這樣的患難交情,對於慈禧這樣一個深受戲劇影響,有著報恩情節的女人來說,岑春煊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肯定是很高的,無疑,慈禧對岑是信任的。但是,以澄清天下為己任的岑春煊,卻偏要跟奕劻過不去。幾次三番與奕劻為難,不惜當面告奕劻的御狀,說他的門房,收自己的門包。雖然說,慈禧也未必不想打擊貪腐,也想用岑春煊這個猛人,澄清一下吏治,但是,這個老太婆,卻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棄奕劻。
錢穆先生說,清朝一直有部落政治的痕跡,這是不錯的。部落政治,就是滿人政治,慈禧太后當家,必須有滿人輿論上的認可,滿人政治意義上的合法性,否則自己的江山就別坐了。奕劻所代表的不僅是滿人皇族親貴的能力,而且是合法性。
於是,岑春煊的命運就確定了,他儘管有慈禧之寵,但卻沒有扳倒奕劻和依附奕劻的袁世凱,反而被袁世凱利用一張偽造的岑春煊和梁啟超的合影(非常簡單的洗印合成手段)所扳倒。這一點,又是慈禧的一個軟肋,那就是她無論如何都不能承認戊戌維新的正當性。新政即使抄康梁的舊稿,但康梁卻依舊是萬惡不赦的罪犯。一旦政敵提供了岑春煊和梁啟超勾結的「證據」,岑春煊就算完了。
慈禧死的時候,立了一個三歲小兒做皇帝,但卻沒有給小皇帝名義上的母后、她的侄女隆裕臨朝的機會。她排除了女主,卻讓親貴專權用事,氾濫成災。有她這個女強人在的時候,親貴雖然用事,還是受到遏制,沒有她的時代,親貴專權,就成了災難。最終,大清,就毀在這上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