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老一輩人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夠通過讀書改變命運。(網路圖片)
【看中国2018年6月24日讯】我是一個典型的農民工家庭出身的孩子,老家在湖北。作為勞動力輸出大省,湖北每年都有很多農民外出謀生,依靠在外打工掙點工資來補貼家用。在我三四歲的時候,我爸媽就先後去了沿海城市。因為我媽和婆家的矛盾,家安在了我媽這邊,所以我最熟悉的不是伯伯嬸嬸,而是舅舅和大姨小姨,以及表弟表妹。我的兩個舅舅以及大姨也都在外面打拼,一個哥哥年紀比較大,沒有跟我們一起,但剩下的兩個姐姐,一個妹妹連同我,都是由我外婆帶大的。兩個姐姐和我差不多年紀,一個妹妹小我五六歲。
記憶深刻的一頓打
我們那邊的農民家庭普遍比較重視孩子的教育,我外婆尤其重視。我小時候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就是和讀書有關。
我小時候也沒有太多的玩具,性格又比較安靜,也因此不太合群。小孩子是耐不住寂寞的,為了能和其他小孩一起玩耍,就要有同樣的玩具。那時我還在上小學,不太懂事。開學沒多久後,我禁不住誘惑,把新發下來的課本撕掉,用這些嶄新的紙來做玩具。
外婆晚上發現這件事後勃然大怒。當時我們的家庭的條件特別差,外婆有時候甚至會出去到處撿廢品換錢,也會到田裡面撿別人割稻子割麥子時因為疏忽而殘留在田裡面的稻穗和麥穗,搓碎後去殼自己吃,或者攢夠一定量後拉到打米廠去加工。在這種家庭條件下,撕新課本做玩具的性質無疑是非常嚴重的。為了懲罰我,外婆搬來了洗衣服用的搓衣板,讓我脫掉褲子跪在上面,又在外面折了一段樹枝,摘掉葉子之後用它狠狠地抽我屁股。當時外婆一邊使勁抽我,一邊罵「看你長不長記性」。讓我記憶深刻的不是疼痛,而是外婆邊打我、罵我,卻邊流淚的情景。
長大了我才明白,這就是走投無路而只能含淚深信「知識改變命運」的農村人。他們的辛酸和無奈,正好發洩在了年幼的我身上。
農村人普遍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夠通過讀書改變命運這件事情,其實和農民這幾十年來的境遇密切相關。在改革開放初期,農村經歷過幾年的繁榮,那時農民的收入因為農產品價格的虛高而有了較快增長。但很快農村就開始出現了分化,少部分人先富了起來,這幫人開始辦工廠、搞多種經營等等,變成了所謂的成功者;而大部分農民發現自己通過種地掙錢變得越來越困難,於是他們開始向城市流動,想要在城裡面找些活干。
在「從頭再來」的年代,城市對於農民工並不友好,市民們對農民工的稱謂是「打工仔」、「鄉巴佬」、「盲流」等等帶有歧視性色彩的詞語。進城後的農民們大多在城市裡野蠻的血汗工廠裡工作——這意味著極低的工資、高強度的勞動、髒亂的集體宿舍、幾乎不會有的勞動保護、頻繁發生的工傷等等。現實的遭遇使得外出打工的農民們形成這樣一種認識,即一個人如果沒有文化,到哪都要受欺負,沒有人家掙得多,還要天天受人氣。因此農民們非常重視教育。在八九十年代到二十世紀初期,確實有很少部分人通過讀書上了大學,從而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於是,高考這條路成為了農村人眼中通向上層社會的一條重要通道。這種認識一直持續到現在,雖然高考的路越走越窄,但農村人還是普遍期望自己的孩子能夠通過讀書改變命運。
初中的叛逆少年們
我初中的生活比較平淡。那時我讀書比較勤奮,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平常我也和那些好學生為伍,討論一些作業課程相關的問題。但現在回憶起來,我印象比較深的反而是那些壞學生,他們的生活與我們這些受老師喜歡的「好學生」相比實在豐富得多。
每個人的初中班級裡面總會有一些調皮的同學,他們不按時交作業,下課後會和別的同學瘋打,拉幫結派是他們的家常便飯。為了保證整個班集體的學習氛圍,班主任往往會特別嚴厲地打擊他們的這些行為。當自己還小時,總覺得他們是那麼不聽話不服管,對學習也不熱心,他們討厭上學肯定是他們自己的問題。但現在看來,他們的這些行為,只不過是叛逆青年對這個一切為了考試的教育體制的反抗罷了。
他們不習慣天天像和尚唸經一樣地去背英語單詞,不習慣每天從早到晚經受各科老師輪番轟炸,不習慣那做到深夜也很難完成的課後作業,不習慣每天都要面對老師們的冷嘲熱諷,不習慣食堂的糟糕飯菜,不習慣週一到週五都得悶在學校不能出去。總之,他們不能習慣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因為不習慣,所以一定要反抗。而他們的反抗,在要維護學校和班級制度的老師眼裡面看來,就是在破壞其他同學刻苦學習的氛圍和條件。於是,班上挨訓的總是他們這一小撥人,老師更是針對他們設置了大大小小各種懲罰。應試教育體制不允許不愛學習愛玩兒的調皮學生在班級裡面興風作浪。這些調皮學生的反抗,在老師和同學眼裡面,不過是青春期的叛逆心理作祟罷了,是沒有出息的表現。
總體上來講,在老師、家長和同學眼裡,他們都是不成器的一批人,他們「爛泥扶不上牆」。隨著年級升高,他們也大都退學的退學,混日子的混日子。而他們的最終的歸宿,要麼是去沿海城市的工廠打工,要麼是去某某城市的中專或者技校讀書,要麼是去小縣城裡當小混混。前一段時間回到家鄉,聽聞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鄰居(他因為不太愛讀書,早早輟學去當了小混混),因為醉酒開車,和同街的另外一個年紀相彷的小夥子,出車禍離開了人世。他們的父母不得不白髮人送黑髮人,場面相當淒慘。
其他不算是壞學生的那些農村孩子在讀書上的遭遇,雖然在出路上比他們要好一些,但都是在社會上做一些基礎性的行業,能夠通過讀書跳出農門的學子,實在是少之又少。
臨近高考時的抑鬱症
高中的日子就更平淡了,那時自己和身邊的同學簡直就是學習機器。
值得一提的,是高三最後半年。雖然沒有去醫院查過,但是周圍人都能看得出來,那時我是有著輕微的抑鬱症的。
高三複習進行到後半程後,自己對學習已經多沒有多大勁頭,大多數時候是在勉力維持。當時對我來講,學習變成了非常令人痛苦的事情:和別人競爭的動力在長達三年的長跑中早已被消磨乾淨,自己想要通過高考改變命運的動力也不是很足,對所學習課程的興趣也不多。所謂學習於我而言只不過是不停地完成複習任務罷了,沒有太多樂趣可言。我不過是一臺加工試題的機器罷了。那時我始終想不明白一個問題:自己是為了什麼學習。我對當大官掙大錢不感冒,也沒有將來做一個科學家的遠大理想,也不想活得像機器一樣,老師讓幹啥就幹啥,更不想只是為了和其他同學分一個高下。那時我是很迷茫的,沒有什麼動力可言。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和周圍的同學一樣吧,反正聽老師的總不會有錯。
但雖然和周圍同學一樣在複習備考,但我發現自己已經比不過周圍的同學了。他們的成績和排名在不停上漲,我的成績卻一直搖擺不定,甚至會略有下滑。我雖然沒有那麼多追求,但成績的下滑確實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壓力。畢竟成績和排名是高三下半年裡學生們最看重的東西了。成績太差的話,我不知道將來會怎麼樣。所以儘管已經沒有學習的動力,我卻不斷地譴責自己,給自己施加壓力,想要讓自己從這種混日子的狀態中擺脫出來,想要讓自己重新變得對學習充滿興趣,對高考充滿信心,對考試充滿希望。但事物的發展總是不以我的意志為轉移的。因為我已經沒有了學習的動力,無論怎麼樣逼迫自己,學習的積極主動性不可能上得去。而且一個人長時間處於焦慮的狀態下精神總是會出問題的。我後來悲劇地發現,自己晚上開始睡不著了,白天也提不起精神來,腦子總是有種迷迷糊糊的感覺。那時其實沒想到這可能會是抑鬱症,只是覺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幸運的是,這種不健康的精神狀態,隨著高考的結束就煙消雲散了。
我學習的生命故事到這就告一段落了。但千千萬萬農村孩子還在過同樣的生活。他們還要忍受死板僵硬的應試教育,還要高中沒畢業就去工廠工作,還要和幾百萬同齡人一起擠高考的獨木橋,還要重複父輩們進城打工的命運。他們是天生就該經受這樣的命運嗎?我覺得不是的。農村老一輩人向上流動無望,所以把希望全部寄託在下一代人的教育上,農村的學生們也只好背上這沈重的包袱。為了保證好成績,教育的設計必然完全圍繞提高分數來設計,不會顧及學生們的全面發展問題。高考的獨木橋變得越來越擠,能夠通過高考進入好大學的農村學生也越來越少,競爭的壓力也越來越大。農村學生在讀書上的遭遇,說來令人落淚。
農村學生們的遭遇為什麼會是這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