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遠非人們想像得那樣簡單。(圖片來源:Adobe stock)
曾有人說,神話是人類幼年時期的童話。
的確,古老的神話沒有框框,不受任何限制,古樸自然:盤古一隻手就可以舉起蒼天;共工一頭可以碰倒一座大山;誇父兩口就能喝乾黃河水;刑天竟然被砍去了頭顱還能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揮動著干戚戰鬥下去。我們現代人可以這樣去思維嗎?絕對不能,別人不笑話你,你自己都會覺得不好意思。為什麼呢?因為頭腦中條條多,框框也多,畫地為牢的人哪有自由可言。
神話究竟有多大年紀?這可說不清楚,你說它有6000歲,不為過,你說它有2萬歲,也不為過,甚至你說它只有2歲也行,這就是神話的生命力。人類在一代一代延續,我們的祖輩在黃昏的時候,向我們講述著這些神話。而我們成為祖輩的時候,也會在黃昏時節向我們的後代講述著同樣的神話。只要地球上有新的生命產生,神話就永遠與這些新生命同齡。
那麼,什麼是神話呢?能回答這個問題的人並不多,即使有一些回答,你也要千萬小心,因為現代流傳著許多對神話的誤解,尤其是來自所謂一些專家層的誤解更是危害不輕,稍不留神,就會上當受騙。現在讓我們不帶任何偏見走進神話當中,你自然會得出什麼是神話的結論。
歷史學家顧頡剛對神話有一套完整的理論,他認為,神話是「層累疊加的歷史說」,什麼意思呢?就比如我們從一個地方將磚頭搬到另一個地方,等我們搬完了才發現,最早搬的磚總是在最下面,而最後搬的磚肯定會在最上面。顧頜剛在研究中國神話時發現,中國的神話似乎有以上的特點,越是古代的神,實際上出現的年代越晚,比如說,黃帝可謂中國最古、最大的一個神,開天闢地、創造萬物、創造人類的都是他。但是,黃帝形成的時間卻相當晚,大約在春秋時候才開始形成。因此神話反映的歷史,是層累疊加的歷史。如此說來,神話就成了原始人編造出來的,一代又一代人不懈地編下去。隨著社會的進步,人們編造神話的本領越來越高,以至於新神話代替了老神話,而我們所看到的神話,可以說都是新神話。
顧頡剛的這套理論,曾長時間影響人們對神話的研究,大家不約而同形成了這樣一個看法:神話嘛!無非是原始人憑著想像編造出來的,聽起來挺好玩的,實際上沒什麼意思。一句話,在有些專家的眼裡,神話就是神話,根本不能當歷史來看待。
在表面上,神話是宗教的附屬品,那些十分落後的原始人,每當舉行重大宗教祭祀活動時,都要由這個部落最年長、最有知識的祭師們向人們講述從開天闢地以來本部族的神話。現在世界上不少原始部族的神話,都包含在祭神情時的祝辭或頌辭當中,比如說,中國瑤族的神話大部分包含在《密洛陀》中,這些神話每當舉行祖先崇拜的「還願」活動時,就由本民族的師公(巫師)唱敘流傳下來。由於神話的這一特點,使它在人們的眼裡更加變得像宗教一般的虛幻。
目前,學術界對神話的看法,《中國神話學》可以作為代表,作者說:「現在的神話研究已經不滿足對神話作靜態的現象的分析,而是將神話作為人的本質實現過程中的精神產品,並結合原始民族的行為方式和心理狀況進行剖析,從而把原始人創造神話的思維活動作為突破點,以求得對神話的產生、發展、演變、消亡及其性質有較為接近實際的認識。」先別管這段論述多麼拗口,但意思還是可以弄明白的,在現代有些學者的眼裡,神話就是原始人的精神幻想,或某種特殊心理活動下產生的東西。
在這一認識下,對神話的研究出現了某種極不正常的現象,例如,自古相傳,月亮與贍蛛、白兔有關,《西遊記》還把這一傳說演義成一個故事,說唐僧師徒在前往西天取經的途中,遇到月宮裡的白兔下界為妖,用搗藥杵大戰孫悟空。對於這個神話應該如何來解釋呢?
現在的一些學者是這樣解釋的:月亮只在晚上出來照耀大地,而蟾蜍也一般是在晚上出來活動的,故而古人把蟾蜍和月亮聯繫在一起;月色是銀白的,而兔子也是白色的,故以月比兔;月亮29天圓缺一次,而兔子由交配到產仔的週期也剛好是29天,故月與免有關。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如果神話像水面上飄浮的一片樹葉,那麼它也不是神話了,我們似乎低估了原始人的思維能力、這些解釋的背後,就是認為神話是原始人幻想作品的念頭在作怪。
事實上,神話遠非人們想像得那樣簡單。
神話從本質上講,它是信息積累和信息傳遞的手段,在這個意思上,將神話理解成為歷史記述的一種形式似乎更加準確。因為我們相信,神話出現早期並非出自某些人的有意編造,它應該是人類認識和經歷的真實再現。
當然在神話的形成與傳播過程中,由於認識水平的侷限,由於人為編撰的過失,也由於神話自身在發展中也需要融合、消化、兼併其他同類型神話的內容,導致神話一方面走失了原來的模樣,另一方面嚴重扭曲變形。但無論如何演變,它口述歷史的本質則不會變。
當西方學者來到古老的非洲大陸的時候,他們很快便意識到,無論怎樣強調口述歷史的重要性都不為過。他們發現,落後的部族對口述歷史的重視程度遠遠超出現代人的想像之外,他們把口頭傳說不單單看成是知識的傳播,而是把它當成一項神聖偉大的事業來做。部落中掌握口頭傳說內容與技巧的人一旦年老,部落就要舉行隆重的挑選接班人的儀式,被選中的人要接受長達二十幾年的訓練,既要背誦自己部落自古流傳下來的所有神話和傳說,還要有能力將本部落新近發生的事情編入進去。西方學者的這一發現,為我們進一步證實了神話和傳說的可信度。
我們相信,原始人在神話中想要告訴後人的,絕不僅僅是奇妙的幻想,更不是漫無邊際的夢境,它是要告訴我們某些真實的東西,是他們那個年代曾經發生過的一些歷史事件。那麼,究竟是什麼呢?
上一個世紀,德國考佔學家哈因利希.舒里曼認為:神話並非都是虛幻的世界,其中包含了某些歷史的真實。他以《荷馬史詩》中所隱含的模糊暗示為唯一線索,在各國尋找傳說中的特洛伊城,終於發現了它的廢墟。而在這以前,學術界一直認為,《荷馬史詩》中的特洛伊城是憑空虛構出來的。
居住在南美洲的印第安人至今流傳著這樣一則古老的神話,說「有一個火柱從天空中降了下來」,然而,地質學家卻依據這則神話提供的地點,在當地找到了一個隕石坑,從而證實了神話的某種真實性。
根據蘇美爾的泥版文獻,在大洪水以前曾經存在過埃利德烏、巴布奇比拉、拉拉克、希帕爾、休爾帕克五個城市。如果認為關於大洪水的記載、傳說都是虛構的,那麼也一定會認為泥版文書中的記載也是荒誕不經的。但考古學家恰恰在泥版文書提供的地點上,找到了「大洪水以前」五個城市中的三個。
中國最早的奴隸社會是夏、商、週三代,這個排列順序見於甲骨文,也見於先秦諸子的論著中,在中國的上古神話傳說中,不僅有大禹治水傳位夏啟、建立夏王朝的記載,而且還有簡狄吞食玄鳥卵生出商族祖先契的傳說。但是長期以來,史學界對以上記載抱有懷疑的態度,認為夏、商兩代很可能不是真實的朝代,而是古人傳說中的理想社會。從20世紀30年代起,大規模的考古挖掘證實了上古記載與神話傳說的真實可靠性,從大量的出土文物中,人們不但確認了商朝的存在,同時也找到了夏文化層,再一次證明了神話記載是不容忽視的。
說神話大家可能有些陌生感,因為神話畢竟離我們今天的生活十分十分遙遠,但民間的傳說卻是我們每一個人一生中幾乎都可以碰到的,它離我們很近,實際上民間傳說的原則在許多地方與神話都極為相似。如果我們到各地去旅遊,經常可以聽到當地人說起本地區的一些傳說,而在這些傳說當中,有許多本身就是對古人不理解現象的解釋,比如說,關於人參娃的傳說在東北地十分流行,這個傳說不外是想告訴人們:本地有許多人參!還有一些傳說涉及到本地區的物產或礦產,比如說,有些地區相傳有金馬奔行,那麼這些地區肯定有黃金,沒有黃金的地區一般也不會有類似的傳說。因此,任何一種傳說的背後都有它產生的客觀基礎,是人們對某種不可理解現象的解釋。
客觀地說,人類對自己的歷史瞭解十分有限,據考古證明,人類出現在地球上已經有幾百萬年的歷史(這是歷史教課書中的觀點並不是我們的觀點),但我們能夠很好瞭解的歷史也不過幾千年,以中國為例,對5000多年以前的商代,雖然有甲骨文,但我們瞭解的還是十分有限,因為甲骨文本身十分難懂,現在我們可以認識一些甲骨上的文字,但究竟對還是不對,我們並不知道,一個人有一個解法,其中有很大的主觀性。當初郭沫若解甲骨文號稱一代宗師,但現在看起來他的說法也並不是無可商榷。對商代如此,對夏朝我們更是兩眼一摸黑,甚至我們都不能確定哪些是商代的文化層,哪些是夏代的文化層。那麼夏朝以前呢?
夏朝以前的歷史,我們只能依靠考古挖掘的資料來研究,但從這些資料裡我們僅僅能得出一些基本的判斷,因為這些資料並不能告訴人們當時發生的事情。因此,研究夏朝以前的中國原始社會,我們決不能僅僅憑藉實物考古,而是要更加利用原始的神話和傳說。在這些口述的文獻當中,有大量已經消失的歷史真相,儘管神話的構成有許多值得商榷的地方,但並不能由此否認它的價值。
比如,研究神話的人幾乎都困惑於一種現象:在遠古的時期,地區間的文化交流尚未形成,各地區的文明形式有很大的獨立性,像非洲大陸和澳洲大陸之間,由於隔著太平洋,在公元元年以前的年代裡,澳洲土著人是不可能劃著名獨木舟來到非洲大陸或其他的大陸。然而人們卻發現,在各自封閉的早期神話傳說體系中,世界各地區、各民族的神話竟然存在驚人的相似之處,像大洪水的記載、十日並出的記載、上帝造人的記載、太陽消失的記載、混沌世界的記載……,如此驚人的一致,使人們不得不懷疑它們出自相同的背景,是對同一事件的不同描述,這也反過來證明,神話和傳說並非出於簡單的幻想。
因此,在研究史前文明的時候,地球上再沒有一種資料比神話和傳說更為直接。人類在文字、繪畫產生之前,先有的僅僅是語言,在有語言而沒有文字的年代裡,原始人傳播知識、追述歷史只能靠世代相傳的口述形式,這就是神話和傳說的來源。
單從時間上看,神話的源頭早在文字產生之前就深深埋在初民的大腦之中,如果說6000年前是人類文明史的開端,那麼神話在社會上形成以及流傳比文明史早了不知多少年,也許是幾千年,也許是幾萬年,也就是說,對地球人而言,神話是唯一接近我們未知的那個年代的最古老的記載形式。
人類在對待神話的態度上,曾經發生過幾次較大的轉變。上古的時候,由於生產力低下,人們不能正確地認識自然,因而全盤接受神話,甚至將它作為一種宗教信仰來崇拜。近代時,人們在科學的大旗下,用科學來反對神話,神話自然被趕出了輝煌的殿堂。但是,現代的人們開始重新審視對神話的態度,認為徹底否定神話的做法並非妥當,因而有些學者開始有條件的接受神話:哲學家和宗教學家從神話裡發現了自然崇拜;歷史學家則從神話中找到了上古社會形態;文學家和民俗學家,一個看到了人類文學的源頭,一個看到了人類風俗習慣演變的過程。總之,人類對神話的態度經歷了全盤接受──全盤否定──有條件接受三個階段。
隨著科學技術的進一步發展,人類在天文學、考古學、生物學、人類學等方面取得了一個又一個突破性的進展,在這種情況下,我們能否以一種更新的眼光去看待這些神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