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某建築工地(圖片來源:Getty Images)
【看中國2017年8月18日訊】上個星期剛剛完成了博士論文答辯,感覺整個人完全輕鬆了下來,從那一天起我可以不用再被叫做博士生,而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博士。
可是我的喜悅和輕鬆維持了不到一個星期,當一系列歡慶活動和繁雜的手續結束後,我不得不面對下一個問題:我接下來要幹什麼?
「你接下來怎麼打算的?」
這是我的博士生導師今天下午問我的問題。
在實驗室,我們常常稱呼導師為「老闆」,想必讀過研究生的都知道,尤其是理工科的研究生,私下裡都是管導師叫「老闆」。
「我不打算做科研了,我要去A市,考公務員。」我讀博士的地方是首都,中科院某研究所,而A市只是南方一個小城市,選擇A市是因為它是個小城市,一個三線城市,房價至今沒有破一萬。
我老闆很吃驚我又這樣的打算。
「你年紀很輕,畢業比我還早一年,博士畢業就已經發了第一作者的文章,不做科研是有點可惜了,我還打算推薦你去一趟國外,做個一期兩期的博士後,過兩年多點成果可以直接引進回國呢。」老闆在勸我。
「J老師,我知道這幾年您對我很好,平時對我的課題很關注,我的文章是您把最好的課題給了我,還有幾篇掛名的文章也是您抬舉我,我其實沒做太多,我知道這些都是您刻意關照我的。」
我說的都是實話,J老師這六年確實很關照我,並沒有想像中很多高校磚家學者叫獸那樣有很多各種內幕潛規則。我覺得他是個很正直的人,他沒有太多興趣愛好,只有對待他所鍾愛的科研的時候充滿熱情,而他在實驗室比較重視幾個學生,我想基本純粹都是出於對優秀青年人的欣賞。
「但是J老師,這條路我走不下去了,不是因為您,在您的實驗室讀完博士我很榮幸。」
他可能還是有點不理解。
接下來,老闆請我坐下來跟他慢慢談談,整個下午我們談了一個多小時,我當時具體怎麼說的有些我也記不清但是大致意思就下面這些。
曾經我是抱著做科研的想法來到J老師實驗室的,事實證明我的選擇很好,在J老師關照下,我得以在同年級同學中最早發表文章,不是CNS級別的,但是也是第一作者的IF-10分左右,我很滿足。
並且,在我們做生物研究普遍延期的情況下,我得以六年就畢業,不像我的很多同學,明明達到畢業要求,卻被老闆當成熟練工留在實驗室硬拖到第八年才能畢業。郭德綱說的一句話叫「三年學徒,兩年效力」,但我們生物學博士研究生都恨透了這句話。
應該說我是很幸運又很順利的。
很多我的前輩,在沒有我這樣好運氣的情況下,都是毅然決然地選擇畢業後出國做博後。這裡科普解釋一下,博士後不是一個學位,只是一個工作經歷,簽合同,是有薪水的。而且國外博士後普遍薪水很高,出國做博士後不但衣食無憂,往往每年還能有大量結余。前幾年據說在美國吃喝住去掉年淨賺10w人民幣是很容易的,這幾年美元貶值了,但是還是很多。歐洲除了英國降了,其他都還是很高薪的。
對我們這些生物學博士生來說,畢業以後是很尷尬的,如果去高校或者科研院所吧,年資太淺,拿得出手的成果有限,基本要從助教、副教一步一步慢慢熬資歷,熬到教授都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比較捷徑的是出國做博士後,有了國外經歷,最好再發表兩篇拿得出手的文章,最好再在國外拿到個教職,比如助教或者副教,那就可以風風光光作為引進人才回國,一步登天直接做個年輕教授。
這十幾年來,國內引進了大批這樣的人才。但是近幾年形勢開始變化,高校和科研院所逐漸飽和了,97年以後擴招帶來的師資短缺問題基本得到解決,而隨之出現的是引進人才的要求越來越高,以前是要求一篇高水平文章,後來加到兩篇,現在很多已經需要三篇以上,還都必須是第一作者,很多地方連共同第一作者都不認,必須獨立第一作者。
我知道在未來,高校和科研院所的職位必將越來越緊缺,這一條路競爭極大。
而同時我也認識到,雖然我目前藉助強勢的運氣取得了小小的優勢,但是骨子裡我不是一個摯愛科研的人,缺乏那種奮不顧身的熱情,以後做起這方面工作天生有一塊短板。我覺得我的老闆J老師是個那樣的人,而我,始終無法理解一個人沒有業餘生活全心全意投入科研是個什麼樣的體驗。可是這些還不是我決定放棄科研的最終原因,我認真想過,就算不摯愛,我也可以把科研當做一份工作,認真完成任務就行,像我現在這樣,也許不能取得比較大的成就,也可能因此難以像那些年輕有為的教授們一樣風光,只要我能接受這樣的生活。
但是,並不是我不接受這樣的生活,而是我根本活不下去。
我來自一個農村家庭,父母打工,家庭條件一般,甚至有點偏差,僅僅是溫飽沒問題,小康還差很遠。這幾年父母年紀越來越大,很多工作也越來越難找,隨著物價一天天漲,房價一天天飆,他們的收入幾年都是原地踏步不動。
而至於我,我六年博士沒有要交一分錢學費,反而由於國家對我們的補助,我六年總共領到了二十多萬的助學津貼(每月平均三千多,理工科至少是這樣,很多還有更高的),在首都生活是足夠的了,至少我不需要跟家裡要一分錢了,而且我還小小攢下了幾萬元。說真的,我覺得我只能說感謝供養我的納稅人。人不能忘本,我很知足。
但是,現實有點殘酷,又有點諷刺。
我能舒適體面地在首都讀完博士,卻在博士畢業後,無法舒適體面地留在首都生活。
在首都,我一個剛剛畢業的生物學博士,去高校和科研院所從助教幹起,每個月僅僅能拿到六七千左右,去公司倒是能過萬,可那也是遠遠不夠的。
北京的房價很高,高得離奇。一線城市除了廣州,其他的都遠遠超出了我仰視的界限。而最近從一些新聞中,我得知一些工薪階層都參與炒房了,我更是驚訝於這座城市的瘋狂,同時內心深深地被刺痛。
我家裡情況不好,拿不出太多錢,或許能勉強東借西湊借得起幾十萬在郊區買個小戶型付首付。可是這些借的錢怎麼還?靠我年邁的父母嗎,還是我微薄的薪水?問題是就算這樣我也僅僅還得了首付。月供怎麼辦?六七千的薪水我能拿多少還房貸呢?
我研究生期間交了個女朋友,比我小兩級,也在讀博士。我們打算年底完婚,等她畢業左右我們計畫要小孩了,畢竟我們年齡都偏大了,她畢業都三十了,實在不宜再等了。可是生了孩子怎麼養?奶粉什麼的且不說,孩子上學怎麼辦?我們買不起學區房,單位倒是有定點的公立幼兒園和小學,可是名額有限,只有教授們的孩子才能分到,副教授都很難。
每每想到這些,我就在心底跟自己堅定地說,逃離北京,逃離一線城市,逃離北上廣深。
我把我的想法跟很多朋友說了,很不幸我現在能聯繫上的朋友圈子大部分都是生物研究領域的。大家幾乎都是懷著持重謀國的語氣,深刻地勸我,不要悲觀,要積極一點,勇敢往前闖,出國走走看看,沒準運氣好發點發文章,直接引進回國了呢。
可是這時候我會問他們幾個問題。
咱們所一年畢業多少博士?
咱們所一年引進多少人才?
這幾個問題大家都知道答案,就算每個實驗室每年畢業一個博士,每年也至少五六十個畢業,小部分去公司,小部分不願出去漂求安逸在國內找個單位熬資歷,一半多的都出國。
可是每年引進幾個教授回來呢?
這時候我會扳著手指頭給他們數。
前年2個,去年1個沒有,光頭,今年好像有2個候選,都是發過CNS的,IF(影響因子,衡量文章影響力和被引用次數的參數,越高表示文章越有價值)30多,但是中心主任放話了,現在只有1個名額,兩個人必須選1個淘汰。
我再想想我,我覺得是再不能寄希望於出國也有讀博士期間這麼強力的運氣加持。
因為我深深地知道,生物學研究不僅僅是努力就能做好的,努力是做好的前提,但不是充分條件。運氣非常重要,比如有時候你篩選突變體,辛辛苦苦做幾年可能一無所獲,也有可能偶然猜測某個基因的上下游調控因子,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就這麼一下中了,這都是很有可能的。
我能寄希望於這樣好的運氣,而將我的父母,我未來的家庭一起綁上這輛豪賭的戰車嗎?
我真的不敢。
而之所以要去A市,僅僅一個原因,它是三線城市,我在那邊生活得起。
我不那麼愛A市,我甚至從來沒有去過,我僅僅是反覆衡量之後,覺得那個城市的生活成本,我配得上。
其實要說不甘心,我是很不甘心的,如果可能誰不想年輕的時候生活在大城市。但我思慮再三之後,我認清一個道理,心可以很大,但是掂量自己要準確,做那些力所不能及的事情,若是想奉獻理想,其實是對家庭的不負責。
我亂七八糟講了一大堆,老闆聽著聽著也不再插嘴,到最後他完全沉默了,我想他實在找不到什麼反駁我的話,甚至他不忍心反駁我。
最後我想,他想必也很遺憾吧,辛辛苦苦培養一個得意的學生不容易,眼看著我要放棄科研,他的一場心血也是白費了。
我心中有點怨氣,但我不知道我應該怨誰。這是一個市場經濟的時代,我不怨社會,我們的收入低自然有市場客觀的規律,很多的科研工作是基礎工作,短期看不到成果,長期也不一定能應用。比如我見過一些很奇葩的研究,研究蚊子為什麼不淋雨,研究繫好的鞋帶是怎麼松的,研究植物葉子上為什麼會長很多小毛毛,你很難想到這些所謂的研究怎麼能產生經濟價值。
而對我們來說,其實我想我要的不多,溫飽而已,我真的也很想留下來。
如果我們單位能夠蓋一座家屬樓,分給我一間小房子住。我的要求很低,只需要夠我一家人住幾十平就好了,我不需要產權,有一天我退休了我願意退回房子回我的農村養老去。
如果我們能夠有一座幼兒園,一座小學,一座中學,在未來讓我們的孩子能夠在裡面安心就讀,我不需要這些學校配備頂級名師,只要讓孩子健康快樂成長就足夠了。
如果有這樣基本的生活條件,我真的很想留在北京,繼續做我的科研工作,我雖不摯愛這個工作,但是我很熟悉,並且我能認真完成它。
可是我真的不敢留在北京。
北京啊,高高在上的大北京,我不恨你,我知道歷朝歷代的首都住的都是達官貴人,不是我們這樣的平頭百姓能承受得起的。我真的不恨你,只是真的要走了,還真的是不甘心。
而我唯一希望的,是這樣的不甘終止於我這一代,在未來,不會愈演愈烈。
来源:卡農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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