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7年4月29日訊】從上幼兒園起我們就被灌輸共產黨是最偉大、最正確的黨,社會主義是最好的制度。然而,現實經歷卻讓我充滿困惑。直到有一天,我看到英國著名的經濟學家和政治哲學家哈耶克的一句名言:「壞的制度會讓好人作惡,好的制度會讓壞人從良。」突然就想起了我的鄰居趙老爺,也解開了纏繞心中許多年的困惑。
趙老爺姓趙,本名是什麼,我已然沒有了印象。或許我原本就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大家都叫他趙老爺。
左鄰右舍
六十年代,我家住在一個大雜院裡。左隔壁住著一個右派,我叫他戴叔叔。右隔壁住著趙老爺。他們都是我父親的同事,兩個人的妻小都在鄉下,那會兒城鄉之間壁壘森嚴,即便是夫妻,也只能各居一處,不能生活在一起。
趙老爺生就一副老實巴交的形象,憨實、溫順,葵花籽樣的小眼睛散發著柔和的光,笑起來就細成一道縫,是大院裡出名的好人,大人小孩都喜歡他。趙老爺雖然是個壯漢,卻有女人般靈巧的手,不但會縫衣服,還會織毛衣。我七、八歲的時候,就會織圍巾手套,也是趙老爺教的。
戴叔叔是個多才多藝的右派份子,高高的個子,白淨斯文。下棋、釣魚、拉二胡、吹笛子,樣樣都很在行,聽父親說,他還寫得一手好文章,被打成右派,就是寫文章惹的禍。
多年後,當也我以碼字為職業的時候,每發表一篇文章,父親總說,要謹慎些,不能說錯話。
因為成分不好,戴叔叔三十好幾才勉強在鄉下找了個沒念過書的姑娘成家。他的鄉下老婆不怎麼來,好幾年也難得見一次。他也只是在過年的時候,去鄉下和妻子待幾天。
趙老爺大字不識,羨慕戴叔叔有文化,對戴叔叔很恭敬,戴叔叔也從未看不起目不識丁的趙老爺。他們和我父親三個人關係一直都十分親密,就像過去的拜把子弟兄一樣。
風雲驟變
六十年代末,文革的烈火燃遍了全國。我的家鄉,有著兩千年文化底蘊的古城,也失去了往日的寧靜。
那年夏天,一個悶熱的傍晚,剛剛下完雨,戴叔叔在院子裡的一片小樹林裡挖蚯蚓,我蹲在旁邊,每挖出一條,我就用小鏟子挑起來放進一個罐頭瓶裡。第二天,釣魚的戴叔叔沒有回來。後來的很多天,我都沒再見過他回來。
那一段時間,趙老爺不再悠閑的靠在木板床上撥弄毛線針,而是每天早出晚歸,好像很忙的樣子。細小的葵花籽眼睛充滿了亢奮、浮躁,且佈滿血絲。
有一天晚上,父親提了一籃子燒餅出去後整夜未歸。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父親回來了,很嚴肅的把我叫過去說,以後不許再去趙老爺家,離他遠點。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父親的話在我們家就是規矩。
再見到趙老爺時,他的神情變得更加詭異,整個人看起來很揚眉吐氣的樣子。我突然感覺到了寒意,因為他的眼神中,竟然透出幾分陰鬱,甚至能看到隱隱的凶光。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趙老爺的屋子裡,有一隻老虎,那老虎的眼睛居然是趙老爺的眼睛。這個夢讓我困惑了很久。
殘陽如血
1969年初秋,那是個晴天,太陽出奇的好。一大早父母親就出去了,中午也沒回來。下午,大院的人忽然都神色慌張的往外跑,說是父親單位有人要跳煙囪,已經在上面呆了一天了。
父親單位的煙囪五十米高,是全城最高的建築物。我跑過去,遠遠的就看見煙囪下面的空地上站滿了人,煙囪頂上坐著一個人,在抽煙。因為太高了,我看不清那人的樣貌。
突然,我聽到了哭聲。一個女人,帶著四個挨肩的孩子,擠進人群,站在煙囪下對著高處哭喊。那個女人,我認得,她是戴叔叔的鄉下老婆。我的心一下子像是被吊到了空中,巨大的恐懼感瞬間籠罩了全身。
無論下面的人如何哭喊、勸慰,戴叔叔臉朝著太陽的方向,只是抽煙,一支接著一支。夕陽剩下最後一抹余輝的時候,戴叔叔站起來,最後看了一眼他的女人和孩子,頭朝下從五十米高的煙囪上衝了下去。
時間就在那一瞬間定格。這一輩子,我都無法忘記,那個殘陽如血的傍晚。
因果定律
每天跟打了雞血似的趙老爺,在戴叔叔跳了煙囪後,突然就蔫了。原本滴酒不沾的他,開始瘋狂的酗酒。那年冬天,下了一場特別大的雪。第二天,人們在大院露天茅廁前的地上發現了爛醉如泥的趙老爺,倒臥在雪地裡,手裡還攥著酒瓶。
趙老爺沒死,他活過來了。只是細小的眼睛裡褪去了所有的神采,變得和死魚眼一樣,茫然、空洞。偶爾,他還會拿起毛線針,只是哆哆嗦嗦的,再也織不成衣。他很少說話,沒有表情,整個人就像一具會行走的殭屍。
沒過幾年,趙老爺還是死了,比雪地裡凍死更加痛苦的死了。他的後人似乎也都不很順遂,大兒子無子,二兒子早逝。
後來聽母親說,文革開始後,趙老爺當了單位革委會的小頭目,關了好幾個右派辦學習班,每天不是肉體的摧殘,就是人格的侮辱,無所不用其極的折磨他們。對戴叔叔這位鐵桿兄弟,全沒有了從前的情分與謙恭,他吩咐人每天把戴叔叔的腦袋按在尿盆裡,逼他交代所謂的政治問題。
母親說:趙老爺常常不給那些人飯吃,你爸悄悄的去給他們送燒餅,結果被趙老爺發現,也被關了一整夜。此時,我才明白父親為什麼那天早上回來後,不許我再接近趙老爺。
世間所有紛擾糾纏的事,看似繁雜,其實不過因果二字,也就是人常說的報應。當戴叔叔從五十米高的煙囪上縱身躍下的瞬間,那副承載著冤魂的枷鎖,就死死的套在了趙老爺的脖子上,注定了他未來的悲劇結局。
我後來琢磨了很久,戴叔叔在煙囪頂上的一整天,都想了些什麼。有一點是肯定的,他一定和大院裡所有人一樣不明白,好人趙老爺如何會在短短的時間,就變得如此冷酷、殘忍?究竟是誰,揭開了潘多拉的盒子,將一個農民出身、老實善良的人變成了魔鬼?
這個困惑跟了我很多年,直到我長大成人懂得自己思考,才徹底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