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喜好飲酒,且欣賞張翰的豁達性格。(看中國合成圖片)
李白在《行路難》詩組的第一首裡,藉由伊尹、呂尚(姜太公)的遭遇來自我惕勵,並以身懷廣志的宗愨之言,傳遞自身本有的頑強性格與上進心態﹔在第二首中,則以郭隗、劇辛和樂毅為例,訴說自己想要遇到如燕昭王那般愛惜人才的君主。李白想要獲得重用的積極心態與熱情,以及在面臨困頓而萌生的歸隱心境,於詩中一覽無遺﹔在第三首中,李白則列舉屈原、李斯、伍子胥、陸機的歷程為例,並藉由張翰所展露的悠遊自適,表露出自己希冀保有不變的曠達不羈與閒適隨意。這三首《行路難》緊密相關,並向我們展示了李白的心志及其偉大的一生。
在〈即使行路難 李白仍堅信長風破浪會有時〉與〈行路難!李白不得志時 最想念哪個君王?〉中,我們就已經解析過《行路難》的前兩首,接下來此文就繼續介紹《行路難・其三》。
《行路難・其三》
有耳莫洗潁川水,有口莫食首陽蕨。
含光混世貴無名,何用孤高比雲月。
吾觀自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殞身。
子胥既棄吳江上,屈原終投湘水濱。
陸機雄才豈自保,李斯稅駕苦不早。
華亭鶴唳詎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
君不見吳中張翰稱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
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
譯詩 詩意
有耳朵切莫去洗穎川的水,有嘴巴切莫去吃食首陽山的蕨類。
蘊含光彩美德的攙和在世間上,貴在默默無名,何必要彰顯孤高比擬為天上的雲月。
我觀看自古以來的賢能有德者,若是功成不退居的話,都會因此而殞歿。
像伍子胥就被扔棄在吳江上,屈原最終自投入了湘水邊。
陸機縱然擁有雄才,豈能自保?李斯說想要歇息,只苦惱沒有早一點引退。
怎麼可能再聽得到華亭的鶴鳴聲?上蔡的蒼鷹又有何好提的?
君不見吳中張翰稱得上是通達之人,他見秋風四起,忽然想起家鄉菜,就立即動身回江東。
他表示,生前只需要一杯酒就可以快活歡樂,何須逝世後擁有永垂不朽的名譽。
李白引用多則典故 闡述人生心志
在《行路難・其三》中,李白主要運用數則典故,論及「功成不退皆殞身」此一觀點,並藉此詩傳遞出他本有的豁達閒適的心境。《行路難・其三》是前兩首的延續,並讓我們得以明白,李白的豁達何以偉大,詩篇何以流傳千古。
李白在前兩句「有耳莫洗潁川水,有口莫食首陽蕨」中,引用了許由(附註1)、伯夷與叔齊(附註2)的典故,意思就是勸戒大家切莫學不願出仕的許由,在聽到堯要將天下讓給他之後,竟然跑去河邊洗耳朵。另外,也不要學伯夷、叔齊不滿周武王討伐而拒吃周粟,只肯吃首陽山上的野菜。
不過,受到後人推崇的高士與賢者,李白為何認定是不該被學習的楷模呢?「含光混世貴無名,何用孤高比雲月」兩句,正是李白告訴大家,生在這個世界上,應該要韜光養晦,人生的可貴正是重在無名、不被天下人所知。何必要自認為孤傲清高,並自行比擬為高掛在空中的雲月呢?
李白之所以有這樣的認知,正是來自於他的觀察。「吾觀自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殞身」兩句,道出了李白在審度了古今的賢德人後,做出了真切的判定:功成得身退,否則會因此而消逝!
李白不願學孤高 亦不願悔未退而殞
接下來的四句「子胥既棄吳江上,屈原終投湘水濱。陸機雄才豈自保,李斯稅駕苦不早」,以及隨後的兩句「華亭鶴唳詎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就是李白再度鋪展古例,列舉出春秋伍子胥(附註3)、戰國屈原(附註4)、西晉陸機(附註5)、秦朝李斯(附註6)這四位歷史名人的經歷,以應證自己所言不虛:
夫差聽信太宰嚭的讒言,懷疑忠心耿耿的伍子胥有二心,因此賜他屬鏤之劍以自刎。伍子胥感嘆自己雖然曾助夫差興國,自身的忠誠仍遭質疑,不禁對家人表示,要在自己死後挖下他的雙眼掛在東門上,以便讓自己能瞧見越寇入城滅吳。夫差一聽,氣憤不已,就將伍子胥的屍骸以鴟夷囊裹,拋入江水中﹔楚國大夫屈原雖然一片丹心,愛國憂民,卻還是因為遭到流放,無法實踐遠大理想而抑鬱苦痛的縱身投江﹔陸機雖然擁有雄壯才華,被司馬穎任命為後將軍,來討伐長沙王司馬乂。可是卻不幸在軍隊大敗後,遭到孟玖進讒說他有異志,被司馬穎所殺。陸機在臨刑前,感嘆自己再也聽不到故鄉華亭的鶴鳴聲了﹔李斯曾受到秦始皇的重用,擔任宰相,顯耀一時,他也曾得意又惶恐的嘆道:「當今的朝臣,沒有位居在我之上的,真是富貴至極。物極則衰,我仍不知道要稅駕(休息)!」當秦始皇逝世後,李斯遭到了趙高的構陷,被腰斬於市。臨刑前,李斯對兒子說:「我想要和你再牽著黃犬,手臂上托著蒼鷹,一起出上蔡東門來追逐狡兔,已經是不可能實現了。」
李白本性豁達自適 尋覓合性之徑而行
李白先鋪陳了數則古例,用意還是在於表述自己由衷的真意:「君不見吳中張翰稱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李白在詩末四句中,一樣是藉由「鱸膾蓴羹」等典故來闡述自身的心志:西晉文學家張翰(附註7)在聞悉秋風一起後,即因為思念家鄉吳中的菰菜、蓴羹、鱸魚等佳餚,而即刻動身返鄉。生性豁達不拘的張翰,還曾說過:「與其要讓我享有身後名聲,不如讓我即時飲酒一杯。」
張翰這種奔放、曠達的情感,不僅獲得時人的看重,也抓住了李白的心。李白覽讀古籍時,必定在追溯有德賢能者的生命歷程之際,體悟了他們的心情,同時亦感查了自身的性情、生命基調,懂得自己追索尋覓的是什麼,明白應該邁開的步伐究竟為何。天性樂觀又豪邁的李白,一定是不會為了求得身後名,而學習許由、伯夷與叔齊這般孤冷清高的行徑、格調,改換了本有的閒暇自適。當然,了解自己的李白,也就不可能會和伍子胥、屈原、陸機與李斯一樣,最後只自擁苦悶、憾恨……人生最可貴的,莫過於在闡述自己的心緒時,持續地了解自己,接著又不斷推進思想進程與積累實際成就。
李白雖然生性浪漫、豁達,但也不是都毫無牽掛、毫無苦楚與心灰,他的詩文之所以偉大,正是在這樣豐富的思維底蘊下所醞釀而成。
所以,李白縱然政途不順,許多崇高的理想無法實踐,他依舊能憑藉著妙筆抒懷,並在中國文壇上,甚至是在這個世界上,開創出了屬於他個人的獨特篇章,塑立不朽與偉大。
附註1:關於許由的典故,《高士傳・許由》有載:「由於是遁耕於中嶽潁水之陽,箕山之下,終身無經天下色。堯又召為九州長,由不欲聞之,洗耳於潁水濱。時其友巢父牽犢欲飲之,見由洗耳,問其故,對曰:『堯欲召我為九州長,惡聞其聲,是故洗耳。』」
附註2:關於伯夷、叔齊的典故,則可見《史記・伯夷列傳》:「及至,西伯卒,武王載木主,號為文王,東伐紂。伯夷、叔齊叩馬而諫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義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隱於首陽山,采薇而食之。及餓且死,作歌。其辭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農、虞、夏忽焉沒兮,我安適歸矣?於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餓死於首陽山。」
附註3:關於伍子胥的典故,《史記・伍子胥列傳》有載:「吳太宰嚭既與子胥有隙,因讒曰:『子胥為人剛暴,少恩,猜賊,其怨望恐為深禍也。前日王欲伐齊,子胥以為不可,王卒伐之而有大功。子胥恥其計謀不用,乃反怨望。而今王又復伐齊,子胥專愎彊諫,沮毀用事,徒幸吳之敗以自勝其計謀耳。今王自行,悉國中武力以伐齊,而子胥諫不用,因輟謝,詳病不行。王不可不備,此起禍不難。且嚭使人微伺之,其使於齊也,乃屬其子於齊之鮑氏。夫為人臣,內不得意,外倚諸侯,自以為先王之謀臣,今不見用,常鞅鞅怨望。願王早圖之。』吳王曰:『微子之言,吾亦疑之。』乃使使賜伍子胥屬鏤之劍,曰:『子以此死。』伍子胥仰天嘆曰:『嗟乎!讒臣嚭為亂矣,王乃反誅我。我令若父霸。自若未立時,諸公子爭立,我以死爭之於先王,幾不得立。若既得立,欲分吳國予我,我顧不敢望也。然今若聽諛臣言以殺長者。』乃告其舍人曰:『必樹吾墓上以梓,令可以為器;而抉吾眼縣吳東門之上,以觀越寇之入滅吳也。』乃自剄死。吳王聞之大怒,乃取子胥屍盛以鴟夷革,浮之江中。吳人憐之,為立祠於江上,因命曰胥山。」
附註4:關於屈原的典故,《史記・屈原賈生列傳》有載:「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平屬草槁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因讒之曰:『王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為「非我莫能為」也。』王怒而疏屈平……於是懷石遂自(投)[沈]汨羅以死。」
附註5:關於陸機的典故,《晉書・列傳第二十四》有載:「初,宦人孟玖弟超並為穎所嬖寵。超領萬人為小都督,未戰,縱兵大掠。機錄其主者。超將鐵騎百餘人,直入機麾下奪之,顧謂機曰:『貉奴能作督不!』機司馬孫拯勸機殺之,機不能用。超宣言於眾曰:『陸機將反。』又還書與玖言機持兩端,軍不速決。及戰,超不受機節度,輕兵獨進而沒。玖疑機殺之,遂譖機於穎,言其有異志。將軍王闡、郝昌、公師籓等皆玖所用,與牽秀等共證之。穎大怒,使秀密收機。其夕,機夢黑幰繞車,手決不開,天明而秀兵至。機釋戎服,著白帢,與秀相見,神色自若,謂秀曰:『自吳朝傾覆,吾兄弟宗族蒙國重恩,入侍帷幄,出剖符竹。成都命吾以重任,辭不獲已。今日受誅,豈非命也!』因與穎箋,詞甚悽惻。既而歎曰:『華亭鶴唳,豈可復聞乎!』遂遇害於軍中,時年四十三。二子蔚、夏亦同被害。機既死非其罪,士卒痛之,莫不流涕。是日昏霧晝合,大風折木,平地尺雪,議者以為陸氏之冤。」
附註6:關於李斯的典故,《史記・李斯列傳》有載:「斯長男由為三川守,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諸公子。三川守李由告歸咸陽,李斯置酒於家,百官長皆前為壽,門廷車騎以千數。李斯喟然而嘆曰:『嗟乎!吾聞之荀卿曰「物禁大盛」。夫斯乃上蔡布衣,閭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駑下,遂擢至此。當今人臣之位無居臣上者,可謂富貴極矣。物極則衰,吾未知所稅駕也!』……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論腰斬咸陽市。斯出獄,與其中子俱執,顧謂其中子曰:『吾欲與若,復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
附註7:關於張翰的典故,《晉書・列傳第六十二》有載:「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蓴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乎!』遂命駕而歸。著《首丘賦》,文多不載。俄而冏敗,人皆謂之見機。然府以其輒去,除吏名。翰任心自適,不求當世。或謂之曰:『卿乃可縱適一時,獨不為身後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盃酒。』時人貴其曠達。」
參考資料
邱燮友《新譯唐詩三百首》(臺北:三民,2000)
詹鍈、陶新民、張瑞君、丁立群、詹瑞福譯注﹔章培恒審閱《中國名著選譯叢書52李白詩》(臺北:錦繡,1993)
《史記》、《高士傳》、《晉書》(中國哲學書電子化計劃)
王勝〈【歷史人物】:伍子胥〉
華翰〈李斯 卑鄙文人的悲慘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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