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中產」素描(網路圖片)
【看中國2016年09月01日訊】多年沒吵架,今天終於趕上了傳說中的同學聚會。原因嘛,只能是價值觀。
整體上,正如一位同學所說,這批同學還算幸運,不管體制內外,憑自己的努力或多或少各有所得。然而在我看來,論學歷、職位、財富和自我感覺,中國中產各顯神通,可這絲毫不能掩蓋我們類似的成長經歷留下的烙印,如果不自己拚命努力排除種種毒素,學習常識,掌握科學的思維方式,在我們所受的教育、接觸的新聞文化產品和社會現實熏陶下,在一些關鍵問題上,我們對世界、對中國、對社會的看法完全可能跟車鎖開顱的陝西屌絲蔡洋一樣愚昧,哪怕我們的視野和條件比他好百倍。
與此痼疾冤家路窄的是,正因為酒足飯飽,孩子又上著實驗二小,中產男人們是如此地胸懷天下。來自世界巨頭聯想的某IT男不管從什麼吃喝玩樂的話題都能死不瞑目地奔向一場愛國抒懷,多年來標準格式如下:AAA這樣了不得啊,你可不要小看他,中國就像他這樣搞下去,前途不可限量,你看我們聯想現在於國際上的發展,美國根本就不算什麼……
此格式隨AAA的任期餘音繞樑十年不絕。世易時移,新格式又應運而生:那個AAA算什麼,根本都沒人看得上他,這個BBB可了不得啊,你可不要小看他,中國就像他這樣搞下去,前途不可限量,你看我們聯想……
也許是重複太多,這個格式終告入庫,但抒懷是本能,是剛需,因而他每次一定要坐到體制內人士身邊,慈祥地問起「最近XX形勢很複雜吧,你們一定很辛苦」,我就知道,他的最終目的仍是到「不可限量」中去高潮一次,這對我已經是一種煎熬。
當然這點煎熬不至使我社交恐懼。我退出這個以及所有同學群,屏蔽這一批和幾乎所有各時期同學,連同父母親友的原因,近年諸多同道中人多有同感:對價值觀迥異且個人經歷、既得利益、知識結構、接觸信息上的巨大差別一時根本無法彌補的親友,特別是那些渾然不覺,還非要與你指點江山者,不躲還能怎樣?更何況,當朋友在體制內沐浴浩蕩皇恩,思想、觀念日益奉天承運,已完全不便表達個人態度時,我主動將其與自己沉浸的種種妄議隔離,絕對是利人利己。哪怕這種隔離蔓入現實,以致音訊漸稀,僅留昔日餘溫,依然善莫大焉。
無奈的是,視情誼為無價的女同學全然不覺價值觀是個問題,多方聯絡本已自我蒸發的我。為免以不近人情或loser之名自絕於這寶貴的友情,我猶豫再三,反覆調整心態,直到最後一刻才決定赴約。
其實,只要迴避國家大事,充滿歐陸風情的小包間內毫無懸念地其樂融融。間或涉及經濟形勢,方知幾位或風雨不動,或時來運轉,我的一點悲觀判斷不過平添loser標記而已,以致說到我的房子,優秀中產代表、坐擁數套房產的前市場總監一聽「能賣XXX萬」時,脫口而出「才XXX萬?」。
還好,直至酒足飯飽,我憂慮的煎熬竟風平浪靜,然而該來的終歸要來。談及一畢業即嫁至東北三線城市、與同學素無往來的女生,IT男突然從此女搞刑偵的老公身上打通任督二脈,愛國肌陣陣抽搐,快感奔湧而出:「跟他交談我發現,中國這些年法治真是進步很大,完全不是有人說的那樣,比如東北真地是命案必破,治安真地很好。」
可是,可是,IT男剛才不還在問「雷洋那案子怎麼樣了,就這麼算了嗎」?原來,這一問的重點在於借流行議題強調身份歸屬,對「就這麼算了」,他顯然並不關心「那還能怎樣」。種種流行話題九淺一深,如果不能最終把一泡憋了一年的高潮——「中國現在很好啊」射出來,是一定要傷身的,而在中產聚會上,這個高潮的效力只有新型冰毒能比。
雖然市場總監也引用個人見聞表示哪有命案必破,但席間共識很快達成:祖國最值得待之如暖男的魅力就包括治安真地很好,安全感強啊,包括西方,整個世界都亂啊。
我猛然想起,這TM不是小品裡「白雲」和「黑土」賽詩「國外比較亂套,成天勾心鬥角;縱觀世界風雲,風景這邊獨好」嗎?果然,接下來IT男的「中國前途不可限量」畫風猛然出新:「中國的問題主要是美國在搗亂,你看伊拉克原來好好的,被美國攪成什麼樣子」。市場總監則從政治經濟學原理加以分析:「國家之間要競爭嘛,不搞亂你怎麼競爭」。
毫無心理準備,突襲式的全新煎熬,終於刺中我「不說真話真地要死」的精神病灶。我拚命保持客氣:「從一個王立軍舊部的個人主觀陳述,要評價中國整體法治情況,還是會有偏差吧」,沒人理我。不妥在於我接下來的觀感:「中產階級誰都希望歲月靜好,可能就總會去尋找任何能證明它的跡象來安慰自己。」
即使如此,事態仍然不過是分歧而已,這樣的對話,席間從未認真延續到三句以上,自然就會岔開,我也準備散場,反正沒指望說到一起。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也許竟然是他們一年中僅有的縱論天下,探討人生的場合,市場總監打算對我開展一番中產發展觀教育。
然而人活四十,「隔行如隔山」是基本常識吧,今日之中國,你非要一個至死不願放棄「不說違心話」信條的媒體人讚同你的個人結論「現在挺好啊」,不是有病嗎?
對我這樣的人,這樣只能引出我的直言:「我就是已經過不下去的人,你還要說什麼。」且不論他有陪著銀行官員吃喝玩樂多年的經驗,任何一個有社交常識的人此時都懂得收場。扯淡的是,在他眼裡,你是情深似海的兄弟,他不能見死不救。
「你有沒有想一想,混不下去,你自己有沒有原因?」
我才發現中國傳媒業當前的現狀一時跟他說不清楚。可他居然對行業並不感興趣,像政治輔導員一樣繼續啟發:想想你自己的原因。
「那我承認我無能好吧?」
「那為什麼現在大多數媒體人活得好好的」,輔導員需要我的崩潰,以便對我醍醐灌頂。可惜我的憤然離席打破了他的計畫,我知道他一心要指點我的東西,這麼多年早不是第一次了,只不過我竭力不傷和氣。
最早是他憑關係進入某省社科院短暫工作的最大心得:人家有的人沒什麼學問,幾十萬上百萬的課題就是能拿到,你為什麼不能?後來是,你看人家XXX一張嘴掙多少錢,你為什麼不能?最新的則是,XXXX在招人,你要是去掌握這個平臺,也能很有影響啊。對此我回覆「你是在羞辱我」,他大惑不解,其實他的三觀基本就是這個雞血欄目鑄就。
實際上,這幾個人近幾年並非沒有遭遇壓力。IT男之所以不再吹噓聯想,眾所周知聯想今年一季度利潤一大半來自賣掉北京的一幢辦公樓。市場總監也是在烏煙瘴氣的國企內亂中無奈退出,一度賦閑還大病一場,自吹的「快進快出」炒股法寶也演化成「比耐心」,無非最近才謀到職位。
然而,以區區一個工作居住證的能量送孩子加入北京刀光劍影的起跑戰的壓力,仍絲毫不能動搖IT男對大好局面的讚美;他們也知道《北京折疊》,卻從沒聽說過「階層固化」,對「上升通道堵死」,總監非常樂觀:「科舉制就很好啊,你說考公務員不公平,他完全可以在全國恢復科舉,不就解決了嗎」;對所有經濟問題,他們只聚焦於讚嘆「副中心」大手筆對房價的拉動,同時又猛然意識到,有多處房產的自己即將是「首都特區人」了,而任何被迫退出的中產將同被驅逐的「低端人口」一樣,最多也只是等而下之的「副中心人」。
這位總監的人生哲學「你得忍」無可厚非,但他痛心疾首要兜售給我的秘笈無非就是「無底線」三個字。在我看來,越成功,無非就是越捨得讓這個時代強姦而已,只是插入越深,他們就越像白岩松一樣鎖緊眉頭「痛並快樂著」。
由此獲得的種種成功,徹底掩蓋著這些中產與蔡洋相差無幾的知識和見識水平,抵禦著一切壞消息,支撐著「中國現在很好啊」的信念和「它好,我也好」的快感。儘管十餘年間不斷目睹一些截然不同的現實和道理,他們從未想過尋找更多信息略加思考。而且在他們眼裡,這哪裡是時代在強姦他們,這叫「付出就有回報」。原因也很簡單,一摸口袋,職位、收入、財產無不「硬硬的還在」,一切相反信息自然就是幾個窮書生憤世嫉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