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網路圖片)
「春」字
「春」字,漢代許慎在《說文解字》中的解釋是:「春,推也,從草從日。草,春時生也。屯聲。昌純切。」許慎的意思是:在篆字中,春字的上部是模擬草形的,而下部是個日字,中間的「屯」是聲符,指此字讀作近似「屯」的音。大篆中,「春」字像小草剛剛露出點頭,太陽投影在大地上。在更早的甲骨文中,「春」字中的「草」則直接表現為「木」,意指陽光和煦,草木萌發。漢字絕對是有邏輯的,「春」字亦如是。「春」再加一個「木」字旁,即是「椿壽千年」之「椿樹」,春天發芽,香椿臭椿。「春」加一個「蟲」字旁是昆蟲,加兩個「蟲」字旁就是「蠢蠢欲動」的「蠢」字。當代日本漢學界耆宿、漢文字學家白川靜認為「春天到來,蟲豸出動,謂‘蠢’」。像蟲子一樣肉乎乎反應慢,亦謂之「蠢」。那個令我們中國人汗顏的創辦漢字字源網站的美國人理查德·希爾斯說:「我發現漢字的構成看似沒有邏輯,看起來不合理……但如果看甲骨文、金文、小篆、繁體字、簡體字,知道了它原來的意思,看到它是如何演變過來的,就會發現每一個漢字都是有邏輯的。」有了這些域外的知音,漢字的春天會更長久,漢字會煥發出更大的生機。
一年之計在於春。王國維有詩云:「萬木沉酣新雨後,百昌甦醒曉風前。四時可愛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春」字,總是與陽光燦爛、青春活力、鮮花少年、萬象更新等等美好的物事聯繫在一起,就像「春天的故事」總能跟深圳聯繫在一起一樣。「春」字是好字,由此衍生的詞也多為好詞:「大地回春」、「著手成春」、「妙手回春」、「枯木逢春」……「春」不勝數。春天也是情感勃發的季節。「春風駘蕩」,「春心蕩漾」,「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哪個少年不多情,哪個少女不懷春」。「事如春夢了無痕。」早春二月,搭上通往春天的地鐵,捧讀村上春樹的小資小說,遇到百分百的思春女孩。春天,總是令人浮想聯翩。
「天」字
「天」字,許慎在《說文解字》裡的解釋是:「天,顛也,至高無上。從一大。他前切。」「天」字在《說文解字》中總排行第三,列卷一第一上,僅排在「一」、「元」二字之後,可謂「一元開天」,可見地位重要。相傳當年,兩雙眼睛的倉頡「近取諸身,遠取諸物」造出漢字之時,「天雨粟,鬼夜哭」,可能就是因為泄露了「天」機。文字學者一般認為「天」字屬於「六書」中的像形字,本義是指人的頭頂,即「顛也」。上部的一橫,甲骨文中為「二」或「口」,是為了便於契刻,金文中變為一個大圓點,是因為熔鑄的原因,但它們都強調人頭的樣子。篆字中,「人」是側身人的樣子,「大」是正面站立人的樣子。「大」字上加一橫即是「天」,竊以為,正好指頭頂上的天,「三尺之上有神明」,也可以歸於指事字。人、大、天、夫,都是頂天立地、堂堂正正、左右對稱、光明磊落的漢字,而且簡潔直白,如同真理。
《辭源》中「天」字有十個釋義,大意如下:一、上空,與「地」相對;二、自然;三、神,萬物主宰;四、命運;五、倫常關係中的至尊;六、仰賴以為生存者稱天;七、時節,氣候;八、一晝夜;九、人的頭頂;十、古代的墨刑。「天」恐怕是漢語中最「至大無外」的字、詞之一,既是時空,又是信仰,不唯自然,還是社會,包羅萬象,變化無窮。我們說「天大的笑話」,但又「天外有天」,我們總想「天道酬勤」、「天助我也」、「天遂人願」、「天衣無縫」、「天長地久」……但又不知「天高地厚」地指望「天翻地覆」、「人定勝天」,從另外一個角度說,當「天」太難了。陳寅恪先生自信地說:「吾儕所學關天意。」搞伙食會說「民以食為天」,北京人藝的老傳統認為「戲比天大」,屈原「天問」,孟子強調成事需「天時地利人和」,李太白吟道「天生我材必有用」,都拿「天」來說事兒。「上天有好生之德」,「天」字似乎「天然」地深植於「天下」華人的「天性」之中,「天天」與我們在一起。
「裡」字
「裡」字,在過去有兩種寫法——「裡」和「裡」。現在,已簡化合併為一個「裡」了。兩個「裡」有內在關聯,又相對獨立。「裡」,上田下土,《說文解字》謂:「裡,居也。從田從土,凡裡之屬皆從裡。良止切。」《辭源》認為「裡」字約有五義:一、宅院;二、商賈聚居處;三、長度;四、憂傷;五、姓。孔子有名句「里仁為美」,今之女潮人說自己:「請不要叫我奼女,請叫我居里夫人。」而「裡」,「裡」裡在「衣」中,《說文解字》謂:「裡,衣內也。從衣裡聲。良止切。」「裡」字是一個形聲字,衣服是形義,裡字是聲音。《辭源》認為「裡」字有三義。一、衣服的內層,如《詩經》有云:「綠兮衣兮,綠衣黃裡。」二、在內或在其中,《左傳》有「表裡山河」句。三、語助詞。「裡」也作「裡」,是俗字,屬民間唱法。
如今,「裡」、「裡」無別,合二為一,我們只用「裡」字。(其實,簡化後,許多字義變得浮薄,令人遺憾。類似的字還有很多,如「幾」和「幾」,「後」和「後」,「發」、「發」和「髪」,「臺」和「臺」等等,古義有別,今義無差,混賬了。)裡,取其「裡」字之義,在口語中,也叫「裡子」、「裡兒」,與「面子」、「面兒」相對。世界上怕就怕面子二字,我們中國人就最講面子。錢鍾書先生說吃了肉留一點在牙縫裡不拿牙籤剔去,目的是告訴別人他吃了一頓肉!這說的就是面子。馬未都寫過一篇短文《有過只是一過》,言道:「在我們的傳統文化中,面子的確很值錢,認錯改過很傷面子,但不認錯不僅傷了面子,還傷裡子,與其裡外都傷,不如傷外保裡。」有裡子才能有面子,沒裡子,光有面子,驢糞蛋蛋表面光,早晚兒面子也沒了,要內外兼修。
「裡」,還與「外」相對,「裡應外合」。北京人愛說「裡外裡」,是加起來算賬的意思。「裡」,還與「表」相對,「表裡不一」。豫劇《朝陽溝》栓保他娘對銀環她媽唱道:「做了一床新鋪蓋,新裡(兒)新表(兒)新棉花。」親切可人。聊漢字的家常,雖掰開揉碎,也多是東拉西扯,或與文字學術南轅北轍,屬無題變奏,不過私想起孔老夫子所言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此或不失為一種為己的誠意吧。古往今來,漢字意義之大自不待我言,倉頡造字引發上天雨粟,神鬼夜哭,家裡的老人都曉得要敬惜字紙,大約都覺得字中有神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