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修·波利
20多年前,美國人馬修·波利曾通過中間人向現任少林方丈釋永信獻上紅包,成為其弟子。他在少林寺待了兩年,不僅見識了輕功、鐵襠功,還學會了划拳陪酒,見證了1990年代初期少林名利場的熱鬧。
1992年,當21歲的美國人馬修·波利站在少林寺的門口時,發現想像中那個與世隔絕的武林聖地已經變成了旅遊中心。到處都是遊客,他找不到身著橘色長袍的和尚。他很沮喪,因為他從普林斯頓大學休學,是專程來少林寺學習功夫的。
最終,馬修在電子遊戲室發現了和尚的身影。他留下來,在這裡待了兩年,見識了傳說中的輕功、鐵砂掌、二指禪、鐵襠功,跟掃地僧學成了鐵臂功,還在幾次比武中獲勝,在江湖中小有名聲。
他還深諳中國的關係之道,精通划拳陪酒,並通過中間人向現任少林方丈釋永信獻上紅包,成為其弟子。
馬修寫作回憶錄《AmericanShaolin(美國人的少林)》也正是源於釋永信的建議:告訴西方社會一個真實的少林。而在中國人看來,中譯版的書名《少林很忙》更符合當下人們對少林寺的想像。在他幽默的文字裡,可以看到中國巨變之中的一個縮影,也可以看到少林名利場長久以來的熱鬧。
師傅釋永信
888和1111,中間人給出兩個大吉大利的數字供馬修選擇。但中間人讓他自己決定紅包裡是裝美元,還是人民幣。馬修有些猶豫,當時的黑市匯率是八點多。
「拜師是有政治目的的,永信就是下一屆方丈,他跟北京的大人物們關係很好。」中間人告訴他。1990年代初期,釋永信已是少林寺的主持,也是政治紅人,還當上了全國人大代表。他那輛奔馳轎車據說就是北京一位政治家送給他的,他為此雇了私人司機。
此前,馬修遠遠地見過釋永信,在一次面向高級領導的武術表演上。陪在領導身邊的釋永信「長著跟佛祖一樣的大肚子」。「永信是寺裡最有錢有勢、關係門路最廣的和尚,但也是最惹人非議的。」
馬修選擇了1111元的紅包,但他還是沒捨得包美元。釋永信接過紅包,往桌子上一扔。簡單的儀式之後,馬修正式拜入他的門下,也成了少林寺第一個老外弟子。
釋永信並沒有教他半點武功,「師傅」只是一個名號。對此,他們都心知肚明。不過,釋永信倒是建議他寫寫少林,向全世界傳播少林的名聲。
1111元只是馬修在少林寺巨額花費的九牛一毛。每個月1300美元是少林寺武術中心向他開出的學費價格。這讓馬修很震驚,這差不多是他兜裡所有的錢。他原以為像功夫電影裡那樣,弟子們付給老師的是汗水和淚水。「沒有什麼比一個沒錢的老外更沒用的了。」
1992年的少林正處於極度凋敝之後的瘋狂復興之中,到處混雜著金錢、慾望與暴力的味道。通往少林寺大門的道路上,轎車、旅遊大巴、驢車擠在一起。幾十家小飯館密密麻麻地排在路兩邊,都是些危房,到處是水泥裂縫和灰泥碎渣。
在馬修看來,這裡是廉價的迪士尼樂園,功夫只是賣點和噱頭:冒充毛澤東專機的拉貨飛機,偽裝成千年木乃伊的死猴子,還有六七家名字雷同、真假難辨的功夫學校。
馬修的學費大都被領導收入囊中。和尚們很窮,睡在稻草鋪成的大通鋪上,經常要餓著肚子煉功。他們追看《北京人在紐約》,幻想有朝一日移民國外。他們趁著出國演出兜售一些與武術有關的小玩意兒攢錢辦護照,還有的藉機「叛逃」,滯留國外。
在當了四個月的冤大頭之後,馬修決定按照中國人的方式進行侃價:價格取決於關係的親疏遠近。既然有個只待半個月的德國學員每月學費只要550美元,那他這個長期學員的學費就不該比他高。為了保全領導的顏面,他還杜撰了父親斷絕經濟支持的謊言。最終,他勝利了,他得意地總結說:「中國人凡事都要爭個面子。」
後來,馬修發現少林寺一直都是商業化的,並給予理解,「和尚也是要吃飯的」。當談及關於釋永信的諸多爭議時,他對本刊記者說:「在與當地政府的博弈中,釋永信為少林寺爭取了更多的利益,讓和尚們過上了好日子,我很開心。他非常成功。」
鐵砂掌、鐵襠功
儘管與想像的差距甚大,但馬修還是被少林的功夫征服了。「輕功十分了得,能克服重力的影響在牆上走上五六步,像個蜘蛛俠。」他心甘情願地掏出了一張張美元。
少林寺裡高手出沒。武術中心的門房就是位退隱的武林前輩。他的絕學是鐵砂掌,能一手把巴掌大的鵝卵石劈成兩半。他日復一日地練習,以至於右手比左手大出一半來。他還要把手放進中藥罐里長泡。
馬修因為習武受傷而與他結緣。老前輩不僅用老鼠皮熬成的中藥治好了馬修的傷,還傳授了他鐵臂功。「那根該死的木棍根本不是我鐵臂男孩的對手。」馬修在外炫耀武功,不幸的是,被老前輩發現了,從此再也不教他了。
在各種硬功裡,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鐵襠功。在一次武術表演上,一位董姓和尚雙腿張開,撅著屁股等人去踢他的襠部。另一個和尚向後一退,啪地一聲踢向他的腹股溝處。他紋絲不動。
「你在開玩笑吧!」台下的馬修不禁站起身來尖叫道。他們邀請馬修上去踢。已經練了一點功夫的馬修拼盡全力給出一腳。然而,董和尚還是紋絲不動。馬修感到腳趾隱隱作痛。「他的腹股溝比我的腳還硬。」這讓馬修很惱火,他一次次上去踢,直到雙腳都麻木了,也沒讓董和尚移動半分。
事後,董和尚向馬修演示了自己訓練的過程。董和尚裸著下身,把自己的兩個睪丸放在木桌上,每隔一段時間,他就用右手掌重重地擊打自己的陰囊。這只是訓練的一部分。
董和尚還要強化這個部位的肌肉。他用一根繩子將一個巨型石質滾軸繫在自己的「小弟」上。這個滾軸至少有四五百斤重,他用他的生殖器拖著滾軸一步步向前走。
儘管有了這項絕活會很受女性歡迎,馬修還是毫不猶豫地放棄了:「雖然我是受虐狂,但我也是有底線的。」他向記者保證這一切都是他親眼所見,他確實上去踢了,還挫傷了雙腳。
作為武林泰鬥,少林經常受到來自世界各地武術界的挑戰。馬修也多次代表少林在比武中獲勝。至今,他每週都要練習武術。回美國後,他還收了一些徒弟,先後送了大約50人回少林學功夫。「這裡的和尚是最厲害的。」
愛滋病同性戀
1990年代初期,儘管已經開放十多年,但中國人對於世界的看法還是充滿懵懂。尤其是在少林寺,馬修作為方圓幾十公里以內唯一的老外,總是受到極大的關注。總有姑娘赤裸裸地向他投懷送抱,但又擔心外國人普遍患有艾滋
馬修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在這裡,一個老外如果和任何一個中國女人在深夜被發現共處一室,都會自動被認為是嫖娼。更何況,他原本也打算練武期間要禁慾的。當然,他最後還是破戒了。
馬修發現在公共場合,同性之間可以通過身體接觸表示親昵,而異性之間則多少有些禁忌。有一天,一個和尚尷尬地問他:「美國真的有同性戀嗎?」「有啊,中國也有埃」「不,我們才沒有。有傷風化!」
可是馬修發現65歲的興明和尚很明顯是同性戀,但大家都視而不見。第一次見到馬修時,興明和尚用假聲說了句,「你真可愛」,聊著聊著,用指尖輕輕滑過他的手。他還為馬修唱了一首芭芭拉·史翠珊的歌。
功夫之外,馬修還學了一項絕活:划拳——在中國鄉村社會,這是男人必備的技能之一。作為當時寺裡唯一的老外,每次有貴客來,領導都會帶上馬修去參加飯局,讓那些貴賓們享受跟老外划拳並取勝的新鮮感,還有看著一個老外強咽白酒時的快感。
為了自己的肝臟,馬修拜了划拳高手為師,總結出四大訣竅,比如突然調整自己出拳的節奏,比如假裝自己陷入了某種出拳規律之中。自此,他便開始縱橫中國的酒局,更何況他還會用漢語講黃段子。
馬修也學會了跟中國人在酒桌上談事。當和尚們出國表演時,他打算擔任隨團翻譯,順便再倒賣印有武術動作的文化T恤。他以2美元每件的價格在河南批發了兩千件,計畫到國外以20美元的價格售出。
他請經銷商喝酒,在觥籌交錯間談好了生意。然而當他付完錢,收到貨打開一看卻傻眼了:每個箱子只有上面一摞是L號和XL號,下面都是中國人的S號,這相當於美國的童裝。他原以為自己已經靠喝酒搞定了經銷商,沒想到還是上當了。「來少林寺前,我想像中,這是一座風雨飄搖中的寺廟,結果卻發現這裡到處是商業陷阱。」
2003年,當馬修再次從美國來到少林寺,發現除了寺廟,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當年的那些和尚也大都風流雲散,在世界各地開起了武館。他的師傅釋永信則不出意料升座為方丈。這一次,他沒有見到釋永信,因為方丈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