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3年10月14日訊】「豬圈雖然很髒,但豬很享受。你如果嫌髒,最好別進去。進去了最好別打掃,豬也會咬人的。」劉耘從不以為然到深有同感。最後決定離開。
在體制內工作了33年後,長沙市人大黨組副書記劉耘選擇離職。
在體制內工作了33年後,劉耘在正廳級的位置上,選擇了辭職。與一直縈繞於心的不安全感,揮手再見。
意氣風發
按照正常的軌跡,教師將是南京師範學院專科畢業生劉耘畢業後的職業。1980年10月,正值畢業前夕。國務院辦公廳信訪局到學校招人,兩位招聘人員以省教育廳幹部的名義,組織畢業生座談,逐一詢問他們的分配意願。多數同學都表示不願離開南京,而劉耘卻覺得「好兒女志在四方」,願意服從組織分配,到南京以外的地方工作。
其實,劉耘內心有自己的小算盤:他不甘心只當一名老師。
那些不願到外地工作的同學最終都被淘汰了,而劉耘不久後便接到了去國辦信訪局工作的通知。23歲的他對體制內的情況並不瞭解,但有個模糊的預期:憑自己的本事是可以做出事業的。
初到信訪局,劉耘的心涼了半截。辦公條件簡陋而陳舊,每天面對的是衣衫襤褸、情緒不穩定的訪民。劉耘與他的同事們在私下聊天時,難免滿腹的牢騷。但是,在時間的過濾下,「牢騷滿腹」的記憶逐漸淡去,「激情燃燒」、「雄心勃勃」成為劉耘那段人生經歷中更為重要的註腳。改革的氛圍,對未來的信心和希望,是他感受到的主旋律。對現在的劉耘來說,八十年代是一個參照系一般的存在。
那個時候的官場,在劉耘看來,「還是很乾淨的」,至少在他所任職的國辦系統是這樣。他舉了個例子。1984年到1986年這兩年,他到國際關係學院讀了碩士。畢業後,劉耘想回國務院,國務院也歡迎他回去,但國際關係學院也要他留下,於是主管部門不放人。國辦人事局找主管部門交涉,無果。最後,國辦信訪局和人事局聯合給國務院的領導寫報告,一位國務委員出面協調,把劉耘要了回去。
劉耘感慨的是:「我根本沒有任何背景。僅僅是出於工作需要,就會有兩個部門出面交涉,又把國務院的領導驚動了。」
1987年,他投奔時任深圳市委書記的李灝,先是到深圳市外事辦工作,繼而到市委辦公廳任秘書。
這時,劉耘「感覺到社會風氣已經不好了」,「吃喝玩樂啊,行賄受賄啊,這些情況已經比較普遍了」。但是,他並沒有直接接觸到這些,「感觸不深」。那時的深圳是中國改革開放的最前沿,用劉耘的話說,「是非常輝煌的」。
意氣風發的劉耘有著遠大前程。1992年7月,他拿到了博士學位;工作經歷,從中央到特區都有了,唯獨缺了基層。「如果把自己的經歷再完整一些的話,對自己的仕途無疑是有幫助的」。於是,他主動聯繫,到既非故鄉、發展也較為落後的湖南當縣委書記。他對深圳的官場風氣已經不滿意了,所以給自己定下了目標—經過努力,讓自己的治下成為一個政治清明、經濟發展、社會風氣良好的地方。
「搞不好團結」
1993年,35歲的劉耘有了新身份:長沙縣縣委書記。
到任之後,他才發現自己面對一個尷尬的局面。前任縣委書記不願離開原來的崗位,雖然被調到省裡的鄉鎮企業局當副局長,卻仍然暫時兼任縣委第一書記。省委給劉耘的說法是,你不熟悉情況,過渡一兩個月,他就走。但隨後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讓劉耘「感到震驚」:「怎麼人為了達到目的,可以沒有任何底線呢。」
一老闆賭博被抓,按規定應拘留。有人出面干預,稱拘留這位老闆會影響企業發展。公安局頗感為難,向劉耘請示。劉耘答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過可讓這位老闆在拘留期間處理業務。公安局照辦。很快有人告狀,說劉耘破壞當地經濟環境和企業家形象。
在不到一年的縣委書記任期內,類似這樣被告狀的事情,劉耘經歷了不止一次。
第二年,劉耘離開長沙縣,任長沙市郊區區委書記。被告狀的經歷並沒有從此畫上句號。區政府有兩輛進口轎車,一輛是區委書記坐的,一輛是區長坐的。有群眾不斷向紀委反映,最後告到了中紀委。中紀委層層轉下來,到了長沙市紀委。市紀委要求劉耘做出處理,劉耘便把車封存了。
時任中紀委書記尉健行到長沙考察時,長沙市委還將這件事情作為亮點作了匯報。
可這「亮點」成了劉耘仕途的「污點」。不久後,上級以不團結的名義,將劉耘的工作調整了,新的職務是長沙市外經委主任、書記。雖然級別沒變,但實際權力小了;更重要的是,按照現行幹部選拔的慣例,外經委主任這樣的領導基本上意味著與更高一級的黨政領導無緣。
後來,劉耘找了在中央的朋友反映此事,朋友回覆說,他們說你搞不好團結,我們也不好說什麼。
劉耘事後分析,「封存車子」一是得罪了區長,他沒法繼續坐了;二是得罪了前任,「你否定他的工作啦」。
而「搞不好團結」,除了「封存車子」還有「不收錢」。
劉耘回憶:「那時你下去的話,人家已經開始給你送錢了。逢年過節,紅包啦,送禮啦。你比方說,搞一個什麼活動,參加的人人手一份,兩百塊三百塊紅包,我肯定不要,不要別人就不敢拿了。」
還在深圳的時候,劉耘曾負責接待越南領導人武元甲大將,隨行的翻譯是越共中央對外聯絡部門的幹部,曾在中國留學,對中國很熟悉。這位翻譯聽說劉耘將要到大陸任縣委書記,臨別前,給了他一個「忠告」:「豬圈雖然很髒,但豬很享受。你如果嫌髒,最好別進去。進去了最好別打掃,豬也會咬人的。」當時,劉耘有些不以為然。他心想,你越南可能是這樣,但中國不一定是這樣。
多年之後,他終於理解了越南人的「忠告」。他說:「在地方上,玩政治鬥爭,這樣的事情是小意思」。
因「搞不好團結」受到影響的,除了他自己,劉耘還見過許多。他的一位朋友,上世紀90年代初獲碩士學位,1997任寧鄉縣縣長。這位縣長工作能力強,且廉潔自律,在鄉鎮領導中具有很高的威信。1998新年期間,他將幾十萬元禮金悉數上繳,還在大會上痛斥送禮行為。劉耘以親身經歷提醒他注意保護自己,他滿不在乎。不久,他與當地的一些幹部關係即形同水火,組織部門便讓他到別的縣「交流」了。多年過去,不跑不送的他幾乎「原地不動」,而當年的許多同僚甚至下級都成了他的領導。
「不團結」是可以明確拿出來作為理由的,還有一些影響仕途的因素則是更為隱晦的。曾任瀏陽市委書記的歐代明思想解放,敢作敢為。他在任時,「口袋裡裝著大學畢業生名單,使用一個劃掉一個」,一時瀏陽人才彙集,事業興旺。但歐代明個性突出,「領導不好駕馭」,後來「被打發到省直部門擔任偏將去了」。
2000年以後,由於耳聞目睹了太多的案例,劉耘逐漸形成了他的認識:不跑不送幾乎無法在體制內生存,逆淘汰的力量「基本上是無法抗拒的」。原因很簡單:「你不送禮不進這個圈子,不要說往上走,你要呆住都很難。因為你這個位置如果好的話,怎麼會讓你這樣一個人老在這兒呆著呢?」
陷阱
2001年,劉耘從市經貿委調往長沙大學(現名長沙學院),擔任黨委書記。最初,組織上的意思是,「先過渡一下,解決級別,然後就到市裡面當副市長」。劉耘到了學校,兩個月後就下定決心不去當副市長了。
他當時對官場已經「很反感」了,覺得學校還算是一塊淨土,就想留下做些事情。曾經不甘於做老師的劉耘現在發現,自己「也比較喜歡教育工作」。
有一次,劉耘與另一位大學校長一起赴德國參加一場研討會。這位校長無意間說出的一句話讓他印象深刻:按德國標準,我們都是罪犯。劉耘仔細一想,的確是這麼回事。即便不按德國標準,以中紀委的規定衡量,很多人也都構成了職務犯罪。
「比方做學科建設,你要跑項目,跑課題。你不跑行嗎?不跑絕對不行的。你跑的話,空手跑行嗎?也肯定不行,如果沒有人搞你,就沒事;如果他要搞你的話,就可以說你是行賄」劉耘說,「為什麼我後來感到沒安全感了呢,就這個問題啊,制度是個陷阱。」而這種制度陷阱,在劉耘看來,普遍存在於官場之中。
在權力的使用上,劉耘坦誠表示,「也很難保證不出現凌駕於組織之上的問題」。一把手做久了,習慣了以後,「確實也會對不同意見產生本能的牴觸反感情緒」。
今年1月,劉耘離開工作了12年的長沙學院,到長沙市人大擔任黨組副書記。七個月後,他以提前退休的方式辭去了人大的職務,離開了體制內。現在,他在海口一家民辦本科院校擔任院長。
在劉耘看來,在人大所任職務的社會地位固然很高,但「你能幹什麼實事呢」?到人大之後,他絕大部分的時間都用來看書了,系統地讀了一些古典官場小說,像《水滸傳》、《官場現形記》之類。他發現,現在的與小說裡的幾乎毫無改變,「一個模子出來的」;社會生態亦是如此。
五十歲之後,劉耘意識到,不必對自己的仕途抱太大的希望了。如今,他已在體制內工作了33年,在決定辭職時,已經沒有留戀了。
但他說自己並沒有對體制「心死」。
一個例證是自去年年底開通微博後,他頻繁就政治體制改革議題發聲。1986年,他研究生畢業後回國務院,寫文章談論政改,提出把對權力的監督作為突破口,黨內須用制度規範領導人任期和權力,須有獨立的司法和媒體。
法治的社會是劉耘的理想。他曾轉發一條微博,內容是哈耶克談論法治:「法治的意思就是指政府在一切行動中都受到事前規章的約束。這些規章使得個人可以十分肯定地預見到當局在某種情況下,會如何使用它的強制權力,再根據這種預見計畫他的個人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