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一向嚮往的首都北京,現在成了「問題之城」,交通擁擠、污染嚴重、房價奇高等等,讓這座城市在天堂與地獄之間失去方向。北京聚集了中國最有權勢和最聰明的人,卻無法解決這些「北京病」。
有人把北京與上海相比,前者的城市規劃與管理落後上海幾乎一個時代,但兩者不具有可比性。北京自元朝始就幾乎一直是中國的國都,擁有規模龐大的歷史遺產,也是中央集權國家的政治中心,而上海興起於清末的漁村,從零開始的近現代工商業城市,在共產黨奪取政權之前,上海已經由殖民者、資本家等自發培育成了遠東最現代化的城市,即使全國其他城市都在學習模仿北京集權輻射狀的規劃,上海仍然保持了商業城市的原貌。
北京至今還是一個中央集權國家的都城,儘管新政權推倒了紫禁城的外城牆,只留下故宮,將皇城由封閉變為開放,但從權力分布的角度講,中央權力部門湧入三環之內,北京仍然是一座「無形的皇城」。三環內聚集了絕大部分中央部門、軍隊、外地駐京辦以及使館等,如果說這些大部分是計畫經濟時代的安排,那麼,在東二環剛剛豎起的眾多央企大樓以及西二環林立的金融大廈,表明三環內至今仍是權力的領地。
事實上,認為北京的城市格局師從蘇聯的說法是錯誤的,建築或許學習蘇聯的設計,但高度集中的城市區域功能規劃,其實是封建時代城市的延續。在傳統的王朝時代,帝王、官僚和貴族是城市生活的主體,而普通市民處於極端次要的位置,只是為權貴階層服務,因此,有「筑城以衛君,造郭以衛民」的說法,城牆內住著皇帝高官,城外才是百姓生活的地方。
北京交通擁堵最重要的原因在於,遍佈權力部門的市中心壟斷了太多全國最好的社會資源,包括最好的幼兒園、學校、醫院、文化場所、博物館、商業設施等。當全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等中心都聚集於一個城市的中心城區,那麼,擁堵就不可避免,房價再高也變得正常。
對於城市管理者而言,北京當局主要是為「領導服務」,這是首要的任務。在北京四環之外,除了本地動遷戶外,基本上以新移民為主,這些區域的市民可能不被視為北京人,從而得不到服務。人們走出圈起來的住宅小區,面對的是一種典型的中國城郊結合部的混亂狀態。這裡缺乏合理的市政規劃、建設和公共資源投入,沒有足夠的幼兒園、學校、醫院以及方便的商業服務。但是,由於市中心擁有中國最好的資源,吸引了全國各地的有錢人湧入,推高了中心地區的房價,這也禍及缺乏公共資源而又髒亂差的郊區,致使房價飛漲。這裡也很難見到交警和治安警察,這與市中心有天壤之別。
當城市管理主要為權力部門服務的時候,整個城市的交通和公共設施就會缺乏人性,北京擁有寬而直的主幹道,但缺乏適合步行的道路。這種冷冰冰的交通體系與大院文化,使得每一個小區就像一個巨大的兵營,而想要購物、消遣、約會必須走到很遠的地方,這增加了交通壓力。相比上海道路彎曲且高架橋眾多,尤其是很多適合步行的街道與地下交通、大大小小的商業設施聯繫起來,形成一個密集的公共交通體系與生活網。
真正意義上的城市是工商業發展的產物,是為了市民過上更好的生活而存在,市民永遠是主體。但是,中國的城市在封建王朝與蘇聯雙重影響之下,至今仍然是圍繞著「權力中心」展開,因此,中國城市治理也受制於「權力階層」。中國的直轄市以及縣城比較簡單,前者市政府可以主導整個城市的規劃與管理,區政府服從和執行,縣城權力階層更單一。但省會城市,尤其是首都,城市管理者就面臨「王的困局」。
比如北京市政府以及區政府,在城市規劃和管理過程中,會遭遇駐地中央的各個部門,作為下級只能服從並服務於上級,因此,在交通規劃以及資源調配等決策的時候,都不能觸及中央部門的利益,反而需要維護他們與自己的利益,這會讓城市規劃和管理陷入將錯就錯的狀態。上海就不存在這樣的困境,但大部分省會城市管理者都會重複北京的煩惱。
「北京病」其實就是「中國病」,是一種「制度病」,是中國仍然沒有實現權力平等的產物。在一個集權國家,城市公共資源更多的為權力服務,市民在城市當中更可能是提供服務的人,而不是被服務者。隨著城市的擴大以及汽車工業、地產業的發展,這種大部分資源圍繞政治中心的傳統做法就會遇到很多問題,權力者也將遭受這些病症的折磨。為什麼北京擁有中國最有權勢的人卻無法醫治「北京病」,因為既得利益者不可能放棄自己的利益,他們也有特權減輕城市對自己的折磨。
早在民國時期的規劃者,一直想實現北京城的「中西融合」,實現「外部北平化,內部現代化」。這一時期北京規劃解決的不是資本主義發展帶來的難題,而是封建城市遺留的歷史問題,是傳統城市如何適應現代化進程的難題。但北京並沒有發展出現代城市文明,而是在繼承巨大的封建皇城遺產的同時,繼續擁有至高無上的政治權力,因此,北京至今仍然面對無法適應現代化進程的困境,就像這個國家,依然為如何抵達現代文明而困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