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蟲災防治,人們肯定會想到噴灑農藥,其實從生物學的角度,作為生物鏈中的一環,人類完全可以不藉助農藥,單憑「血盆大口」就能客串一把啄木鳥。
1980年,西班牙發生大蟹災,稻區26000公頃稻田被嚴重破壞,水稻大面積減產。看到這則消息很多人笑了,認為西班牙人怎麼都這樣呀!在咱們中國,這蟹可是美味,他們沒看見每到菊黃蟹肥時節,一批批前往江浙吃蟹的上海人把交通擁堵得不成樣子嘛,哪還有蟹災一說。其實翻翻老黃曆,我們的祖先曾經也面臨過跟西班牙人同樣的窘境。
《禮記·月令》上說,孟秋時節,陽氣弱,陰氣盛,此時「介蟲」就會出來毀壞水稻。「介蟲」據東漢鄭玄的註釋其實就是螃蟹。《禮記》是記載歲時大事的文獻,作者在書中正兒八經地提到介蟲一事,可見這事發生的概率不會太低。據文獻記載,在早期中國,爆發最大規模的一次蟹災是在春秋,地點是吳國。《國語》曾記載了一次越王勾踐與宰相范蠡的對話,其中提到,今吳國稻蟹不遺種。也就是說,吳國當時正發生非常嚴重的蟹災,整個吳國糧食作物因之減產,甚至到了連明年春播的種子都留不足的地步。不過令人感到蹊蹺的是,在春秋之後的幾千年類似的蟹災卻再無什麼人什麼文獻提及,按照中國人凡事必書的史學傳統,書上沒了文字,那蟹災也就是消失無疑了。於是問題又來了,這蟹災當年鬧得如此風風火火,怎麼突然就消失了?是用了高科技的手段?還是地球發生了類似於恐龍時代的地質變動?其實都不是,答案很簡單,就是人一口一口把它吃沒的。
鬧蟹災的那些年,人們也不是沒有吃蟹的習慣,我國早期文獻《周禮》和《汲塚周書》中就有有關吃蟹的記載。
《周禮·天官·庖人》說:「皰人掌共六畜、六獸、六禽辨其名物。凡其死生鮮薨之物以共王之膳,與其薦羞之物及後、世子之膳羞。」話中的「薦羞之物」根據上文提到過的鄭玄的解釋其實就是全國各地的土特產,譬如兩湖地區的魚,青州等地的蟹。《汲塚周書》則說,周成王時,海陽有蟹入貢。考青州、海陽在今渤海灣一帶,那麼照此推來,此蟹必是海蟹無疑。當年沿渤海灣各地趕趟兒地一撥撥地往朝歌送這勞什子,估摸著是當時令海鮮進貢的,這跟我們在前面提到的在吳越湖區引發蟹災的那類蟹是兩碼事。也就是說,早期中國人吃的多半是海蟹,吃河、湖等淡水蟹還是稍後的事。
三國兩晉南北朝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很重要的時期,伴隨著政治文化中心的南移,跟現代有關的很多生活習慣逐漸形成,吃蟹就是其中一種。南北朝的著名文人畢卓曾如此描述他的人生理想:「得酒滿載百斛船,四時甘味置兩頭,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世說新語》)大意就是人生只要有酒有蟹,夫復何求呢?可見淡水蟹在當時已經走上餐桌並成為美味。按照現在經濟學教科書上的說法,商品化的東西,有需求就必然會有供應。過去不興辦什麼大規模養殖場,這市場上作為商品銷售的蟹基本上都是農人從自家田裡抓來的。
唐朝詩人唐彥謙有首名為《蟹》的詩就把當時的抓蟹、賣蟹、食蟹的場景描摹得惟妙惟肖:「湖田十月清霜墮,晚稻初香蟹如虎。扳罾拖網取賽多,篾簍挑將水邊貨。縱橫連爪一尺長,秀凝鐵色含湖光。蟛蜞石蟹已曾食,使我一見驚非常。買之最厭黃髯老,償價十錢尚嫌少。漫誇豐味過蝤蛑,尖臍猶勝團臍好。」詩的頭二句寫金秋十月,稻熟香飄,蟹多猛如虎;次二句寫為了不讓蟹毀壞莊稼,農人們想盡辦法用各種各樣的漁網去抓蟹;剩下幾句生活味甚濃,寫的是賣蟹人和買蟹人在市集上的討價還價的樣子。可見唐時食蟹已成風尚。大詩人李白十分愛吃蟹,他曾寫詩道:「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萊。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臺。」另一詩人韓駒也寫道:「故人書札訪林泉,郭索相隨到酒邊。來擘團臍先一笑,二螯能覆兩觥船。」
不單唐人愛吃蟹,唐以後各個朝代都很好地繼承了這一傳統。以會吃而著稱的蘇東坡在一首詩中如此描述他當年以詩換蟹的往事:「堪笑吳中饞太守,一詩換得兩尖團(指蟹)。」拿一首頂尖的詩換兩隻尖尖的蟹,也不知蘇大才子這筆買賣做得值不值。到了明清,食蟹之事經過傳承發揚,較之以前又有了進步。晚明的李贄一生顛簸,但對吃蟹卻頗有研究,他說:「蟹之鮮而肥,甘而膩,白似玉而黃似金,已造色香味三者至極,更無一物可以上之。」類似的感慨清初的著名戲劇家李漁也發出過:「以是知南方之蟹,合山珍海錯而較之,當居第一,不獨冠乎水族,甲於介蟲而已也。」近現代崇尚思想解放,說起話來就更直白了。章太炎的夫人湯國梨女士寫過一首詩,其中有二句是:「不是陽澄湖蟹好,人生何必住蘇州?」聽聽,有了這樣的感慨,有了這樣的覺悟,這蟹災如果還不灰飛煙滅,那也真得太小瞧人,太對人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