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注定不會平淡,甚至可能不乏輪迴的宿命。
近日,一張在微博上幾小時內轉發過萬的照片攪動各路人士神經。照片的主角不是明星八卦,而是湛江市市長王中丙。媒體在照片介紹中寫道,他在國家發改委門前「難抑激動親吻批覆文件」——當天,也就是5月27日下午,中國發改委正式核准廣東湛江鋼鐵基地項目動工建設。
湛江鋼鐵並不是個案,一批重大基建項目正在啟動,首鋼遷鋼項目、廣西防城港鋼鐵基地項都在近期獲批。種種跡象表明,近期項目上馬速度正在加快。有媒體根據中國發改委網站的信息統計,5月21日就有超過100個項目獲批,超過前20天總和。
相關板塊股票聞風而舞,而銀行相關領域的信貸也開始有鬆動跡象。各家投行開始預期新一輪刺激的可能性,瑞信亞洲區首席經濟分析師陶冬甚至直接宣稱,中國為應對經濟放緩而出臺的刺激措施規模可能將高達二萬億元,也就是2008年「四萬億」的一半。
不過,湛江這位「父母官」的表情並未在網友中激起廣泛共鳴。有人直接斥之為 「醜陋的表情」,也有人質疑,為什麼在鋼鐵過剩情況下,還要繼續上馬項目。種種對於照片的感嘆背後,暗示了對於「四萬億」的集體不安。
2008年金融危機席捲全球,內憂外患,催生了 2009年中國「四萬億」刺激計畫。這一輪大手筆刺激雖然使得中國經濟「保八」成功,但復甦代價不菲:不僅加劇了中國經濟的失衡現象,導致新一輪「國進民退」,而且加重了居民收入不均情況,通脹間接掠奪了不少中下階層的收入。目前人人詬病的「貨幣超發」,其直接推手在於財政刺激計畫,而並非所謂的中央銀行濫發貨幣(具體參見《一個四萬億就夠了》)。
「四萬億」的不良經濟後果,要完全顯現及消化,還需要相當的時間。對此各界不乏共識與反思,最近一兩年對於「放鬆」也頗多忌憚。但到經濟週期轉折時刻,政策風向又開始有所變化。
中國總理溫家寶近日表示,要「正確處理保持經濟平穩較快發展、調整經濟結構和管理通貨膨脹預期三者的關係,堅持實施積極的財政政策和穩健的貨幣政策,把穩增長放在更加重要的位置。」雖然這一敘述與年初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的定調「穩增長,調結構,管理通脹預期」看來大同小異,但是市場還是從中讀出了對放鬆與刺激的微妙權衡。
回顧中國經濟,這個5月並不美好。雖然今年中國經濟從年初就宣布不再「保八」,但第一個季度GDP增速下滑到8.1%時,卻又令人大跌眼鏡。隨後,4月發電量以及進出口數據雙雙下滑,再加上銀行信貸與貨運量放緩,中國經濟步入下行週期的信號明顯。
從中國經濟的構成來看,「三駕馬車」之中,外需因歐美經濟下行收縮,內需雖有增長,但無法彌補外需之缺,目前看來,唯一可以依賴的,似乎唯有「投資」這匹中國政府慣用的「輕車熟馬」。
如此看來,新一輪「四萬億」真的無法避免麼?顯然不是。中國仍舊需要投資,但政府投資應該退位。以往政府為主導的投資已被證明效率低下,目前正在不斷展期的地方債即是明證。根據中國國家審計署2011年報告,當前地方政府債務達到10.7萬億,佔GDP比例看似不高,但如果加上各級負債,中國政府債務佔GDP比例應該超過7成,加上今明兩年將迎來償付高峰,目前唯有展期應對還本付息壓力。
以往投資中由政府與國有經濟為主的方式必須改變。如果能夠以民間作為投資主體,將促成經濟結構的真正轉型;未來出口與消費的進一步改觀,也依賴於民間經濟的活力。
經濟的長遠增長實力,依賴於優秀的民間企業的競爭力與創新力。也正因此,穩民企,才是「穩經濟」的長遠之策。穩定民間經濟活力,需要經濟體制的突破,簡單重申「36條」不足以撼動當前利益格局。
首先還是應從金融領域做起。和諸多後發國家一樣,中國長期處於金融壓抑之中。銀行信貸等金融資源成為體制內的壟斷紅利,被瓜分一空。一方面中國諸多民營企業被絕緣於正規金融體系之外,另一方面廣大居民又飽受負利率之苦。如果能夠以金融改革促進融資環境,一方面可以極大改進民企生存狀況,另一方面也是對於儲戶「變相掠奪」的遏制。
為什麼政府主導投資的慣性難以改變?官員也是理性人,其行為決策由制度激勵所構成,在一個唯GDP論的考核指標之下,「預算軟約束」無處不在。只要中央政府財政略有放鬆,體制內個體(無論是國有企業還是地方政府)必然竭盡全力從中分羹,突擊項目、短期花錢。
這樣的做法,不僅能夠提陞官員個人政績,也可以為當地經濟短期內帶來成效,而企業道德風險、銀行呆賬等等問題則被置之身後。在這個有強大封閉性與自我運行效率的系統之中,能拉來項目的「父母官」或許才是稱職的官員,無論對上還是對下。
回到湛江的例子,近700億元鋼鐵項目獲批,這對於當地經濟及就業的拉動可想而知,將萬千網民情緒歸咎一人,並不公允。從該市長主筆的一篇《湛江鋼鐵湛江夢》短文可看出,該項目得來不易,歷時三十年,數次上報,難怪他在從北京回湛江的飛機上動情寫下:「十年好事多磨,三十年夢想成真。面對湛江700多萬父老鄉親,面對東海島上萬搬遷村民,幾年來壓在心中的那塊巨石終於放下了!終於……!」
這就是制度的作用。慣性的力量如此強大,裹挾一切個體;經濟發展亦有其路徑依賴,中國經濟一次又一次走上政府投資主導路徑,也是基於同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