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前,我在師範大學念歷史系,讀近代史到盧溝橋事變發生時,知道我們國人為了民族生存奮起團結抗戰。各黨各派,不論是在國內,或在海外,都在「共赴國難」的口號下互相集結起來。就是方在對壘的中國共產黨,也發表宣言,願受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的統轄,並待命出動,擔任抗戰前線的職責。那時中樞即將其軍隊改編為國民革命軍「第八路軍」,以朱德、彭德懷為正副總指揮,嗣後依戰鬥序列,雖改稱為「第十八集團軍」,但一般人仍習稱「八路軍」,全部人槍成為三個師的編製,每個師下轄兩個旅,每個旅下轄兩個團,總共有二萬多名兵卒,列入第二戰區,歸閻錫山指揮,開赴晉北作戰。這正是詩經上說:「兄弟鬩於牆,外御其務(侮)」的史實新印證,也可說是中國近代史上一個最大的奇突轉變。因此我不禁發生奇想,以為這一個事變,如果永遠結束國內的紛爭,使中國內部團結起來;更進而追想到中國以往一切內戰的損失,若是都用來對抗外侮,那麼日本帝國主義斷不會如此的張狂猖獗!誰知曾幾何時?中共破壞抗戰,危害國家,致中央抗戰工作到處受到阻礙。到現在,共黨又擅自篡改歷史,說什麼抗戰是他們打的,尤其大事渲染「平型關大戰與百團大戰的大捷狀況」。我對於這種宣傳的真實性當然不敢妄加臆測。後來看到何應欽先生發表談話,說平型關不是(共軍)「第十八集團軍」打的,而是國軍第十五軍打的……。這才稍微明白,然而仍是不得其詳。
我有幸常陪劉茂恩老將軍聊天:由民國初年的南北內戰,談到北伐、剿匪、討逆、平亂、抗日、戡亂諸役,無所不談;其中經歷,很多不是外人所知道的。劉老將軍,字書霖,河南鞏縣神堤村人,北京模範團(團長最初是袁世凱兼,繼為黎元洪)第二期輜重兵科,和保定陸軍軍官學校第六期輜重兵科畢業,三十來歲就當了軍長,歷任總指揮、指揮官、綏靖區主任、軍團長、集團軍總司令、省主席兼警備總司令,現任總統府國策顧問。自從軍以來,無役不與,可說是現代民國史最好的見證人之一;而平型關之役,就是他親自指揮作戰的。
平型關,亦作平刑關,在山西省繁峙縣東偏北一百三十里,即舊瓶寨,音訛成為平型、平刑,乃通燁窨的要隘;西北連渾源縣,東南接河北省阜平縣界。
那時抗戰開始不久,民國二十六年七月底,平津後先淪陷。八月二十日,國防會議特將山西、察哈爾、綏遠畫為第二戰區,以山西綏靖主任閻錫山任司令長官。劉先生這時任第十三軍團軍團長兼十五軍軍長,歸大本營直接指揮,增援石家莊(在河北省獲鹿縣東南約三十里,平漢鐵路經此,正太鐵路以此為起點,今名石門市),又以南口(在河北省昌平縣西北二十五里,當居庸關南,故名,平綏鐵路經之)、張家口(今察哈爾張垣市)先後失陷,國軍退守雁門關、平型關、陽方口(晉北要隘,在山西寧武縣北二十五里)一帶,晉北告急。我國山西省,表裡山河,地勢雄固,素稱天險。不僅在古代戰爭中是用兵要地,即在現代戰爭中,也是同樣重要,是一座天然堡壘,成為華北數省的脊背。所以在軍事上,必須確保山西,以牽制華北敵軍的行動,遏阻戰區擴大。九月初,劉先生奉命馳援山西,正太鐵路局局長朱霽青撥以一列兵車,由石家莊沿正太鐵路西運所部軍隊;同時(共軍)第十八集團軍也調歸閻錫山指揮,命其巡守平型關以遮斷敵人後方連絡線。
劉先生隨乘兵車抵太原,即入城赴山西綏靖公署。沒見到閻錫山;說是去雁門關督師,在關裡靠山一個小村莊後面土窯洞設立「作戰指揮所」。於是便去看山西省政府主席趙戴文。趙字次隴,山西省五臺縣人,時年七十一歲。趙氏告知:「八路軍來了,幫打日本人。」劉先生說:「八路軍能幫我們打日本人?那真是日頭要從西邊出來了!恐怕待日本人打來,他們就會乘之而入,搗亂我們。」趙又說:「你怎知人家不幫我們?不要亂說喲。」隨同去的一位營長陳寶山在旁聽到,很不耐煩,就憤慨的對劉先生說:「對他(趙)講:有我們,沒他們(八路軍);有他們,無我們。」這是十五軍非常清楚的是非觀念與決斷的精神。趙氏堅留晚宴,以表歡迎之意,藉示地主之誼。這時正是陰曆八月中旬,也是北方秋高氣爽的時節,萬里無雲,月色分外皎潔,只見來人多是穿列寧裝。入座後,趙戴文首先介紹朱德和劉先生兩人認識。劉先生當面把朱德壓了一輩,說:「玉階!你應該稱我五叔喔!」朱德楞了一下,劉先生繼續說:「你和我侄兒獻捷是拜把子兄弟,我兩孫女都在你跟前寄著,是不是?」朱德連稱「是!是!」劉先生又說:「這樣你應不應該稱我五叔?」朱連說:「應該!應該!」(按:朱是四川省儀隴縣人,時年五十二歲,雲南講武堂第一期畢業,後至德國留學,時劉鎮華長子劉獻捷正在德國留學,異國相逢,結為盟友。)於是各軍傳出劉茂恩是朱德的五叔,不知情者難怪要莫名其妙了。隨後趙戴文讓大家各個自我介紹,由劉先生起首;劉先生說:「我是十五軍軍長劉茂恩。」他們都征了。接著是第十八集團軍總司令朱德、政委周恩來及副總司令彭德懷,第一一五師師長林彪、副師長聶榮臻,第一二○師師長賀龍、副師長蕭克,第一二九師師長劉伯承、副師長徐向前……。由於雙方多年對打,乍然相逢,空氣竟一時瀋寂下來;還是劉先生舉著酒杯先開口問道:「那一位是徐向前先生?我們來乾一杯!」徐向前原名像謙,山西五臺縣西南三十里東冶鎮永安村人,南距閻之家鄉河邊村僅十五里。他瘦高個兒站起來答說:「我不能喝酒。」周恩來像個老狐狸精,憑恃他早年在黃埔軍校任過政治部代主任老師輩的身份,急忙湊上數語,叫徐向前喝下,說是到了你的家鄉,應該多喝幾杯才是,還說:「就是死,也要喝。」兩人就在這種情況下又幹了幾杯汾陽名酒。徐向前懷著鬼胎帶著酒意,忽然問道:「劉軍長!你的大炮還有沒有了?」劉先生答說:「有!──那是山西造(太原兵工廠),閻先生給的。」徐說:「當年土橋鋪之役曾傷亡七千人;好厲害呀!」大家哈哈大笑起來。餐飲中,劉先生感慨萬分,大概是想到彼此以前是相打了十來年的對頭,如今竟然成為同一戰線上對外的「戰友」,把不可能的變成可能,再怎麼說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宴畢離去。劉先生即乘火車,轉同蒲鐵路北上至懷仁縣;聞大同棄守,即下車趕往佔領平型關以西一帶陣地,依臨泰戲山構筑工事。泰戲山在繁峙縣東北一百三十里,上有平型關。
土橋鋪之役,系民國二十一年冬,追剿「紅四軍」徐向前的戰爭。土橋鋪在湖北省樊城東北。當年第十五軍政訓處處長徐會之(湖北黃陂人),與徐向前在黃埔同學時頗為要好,嘗言「徐敗逃太快,追不到;若能追著,可以勸他投過來」,一副很有自信的樣子。土橋鋪之役後清理戰場,他報告傷斃匪軍至少六七千人,證明徐向前說的話不假。但劉先生恐怕誇大,命報四千人。按:此役生俘五百多人,擄獲步槍五百多支;十五軍傷亡五六百人。
說來平型關之役,劉先生以十五軍佔領平型關正面陣地,向東延長四十里,西至北樓口八十里,以過於遼闊,軍部駐在平型關後小冶鎮上。先是派十七軍擔任平型關守備,誰知在南口被打垮,到軍部報到官兵只有八十三人,乃安置在十五軍後方收容,後來勉強湊合了不到兩千人。左翼是第三十三軍,佔領大小石口陣地,而(共軍)十八集團軍則是協同參加左翼雁門關一帶,所以在主戰場正面沒有見到他們的影子。在敵軍第五師團(板垣征四郎)主力進攻平型關及團城口(在平型關西三十二里),情況緊急時,早已跑開了,林彪部潛藏在關右山區楊鎮。九月二十三、四日,敵軍來攻,十五軍給以嚴重打擊,第二營(張全興)官兵均受傷;幸第一營(陳寶山)及時增援,牽制敵軍,予以夾擊,才把日軍打跑。以後林彪獲知敵軍輜重隊四百來人,多數徒手,少數步槍,在蔡家峪落後,乃以「以大嚇小」的手法乘機出襲,虛幌一下就逃之夭夭。嗣以敵人從北樓口以西七十二里處左翼大小石口、茹越口堡(在繁峙縣北六十里)突入,迂迴威脅平型關我軍的後方,致功敗垂成。中共為了掩飾他們隨便逃走,竟然誇大宣傳什麼「平型關大捷」的噱頭,想欺騙世人。從此便不聽命中央,到處游來游去,襲擊國軍,破壞抗戰。後來劉伯承破壞同蒲鐵路不成,便到洪屯公路(洪洞至屯留兩縣間的橫貫道路)騷擾。這時劉先生的第十四集團軍駐紮在洪屯公路以南地區。劉伯承說:「我們都是中國人,我需要這個地方。」劉先生便警告他:「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劉伯承知道劉先生當年剿匪的厲害,給他們的教訓難忘,從此他不敢過洪屯公路以南地區。劉伯承因為眇一目,綽號「劉瞎子」,又叫「劉單眼」,周恩來稱他是共軍中打硬仗的,有股猛衝的蠻勁,其實是欺弱怕強的狡黠之徒。
平型關之役,高桂滋的第十七軍從南口作戰下來,損失很大,正在十五軍後方休息,等待補充,故未參加此役;第三十三軍在十五軍左翼,並未發生戰鬥情況。大概是十五軍調至山西歸閻錫山指揮,因此報捷時,必先呈閻轉報,閻就此加上其部將孫楚的第三十三軍,想必順便拉入高桂滋作陪吧。後來甚至有寫成十九軍、三十四軍,與事實都不甚符合。到現在,共匪隨意改寫歷史,極力渲染平型關之役是他們打的,大吹大擂,這實在太離譜了!他們的戰鬥本質如何,戰果多大,好在當年指揮此役的主將劉茂恩先生是最好的見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