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紀60年代,「三年自然災害」時期,農民減產欠收,有些地方簡直就是顆粒無收,人們食不果腹、飢腸轆轆,中共還要求人們勒緊褲帶還外債。
當時農民的「口糧標準」是大約300斤,這都是「原糧」,折成「成品糧」則每天不到六兩。一面是繁重而長時間的重體力勞動,一面是幾乎無油無菜沒有副食的飯食,……特別是快到晌午時,那種餓得一點都動彈不得的勁頭,沒有親身體驗的人是很難瞭解的。
每當大食堂開飯鐘敲響,家家戶戶便派人拎了小瓦罐,到大食堂排隊打飯。炊事員用大馬杓舀粥,一點兒也不會多給。稀粥打回家裡,全家誰也不敢動,先由長者用杓子把罐底的米粒撈給小孩子吃,大人們只能喝稀的。那粥稀得映見人影,喝到碗底,才能看見有一點米顆子,人們都叫它「瞪眼米湯!」
後來,連這咸湯也沒有了。大食堂裡每頓飯都熬一鍋爛菜葉子,這是經過雨雪凍干的白菜葉子,經過水熬軟了,放上一點鹽。炊事員想把谷糠用水淘淘,團成一糰子,放在蒸籠裡蒸。蒸熟的谷糠都散開了,吃的時候用手捧,扎嗓子眼兒,不喝水糠就送不下去,裝進胃裡扎得難受。到拉屎時就難了,人憋得直叫,根本拉不出來屎。我的表弟,小時候吃多了谷糠,拉不下來屎,疼得滿地打滾,妗妗讓表弟撅起屁股,用手指從表弟的肛門裡一點點往外摳,疼得表弟頭抵住牆大聲慘叫。如今他已是快60歲的人了,仍然又瘦又弱的樣子,每當見到他,我就想起那慘叫的聲音。
再後來,大食堂的煙囪終於不冒煙了,就連菜湯也供不起了。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人們被飢餓逼得發瘋般地尋找吃的東西,不管是人能吃不能吃的,統統被找來吃下肚去。
那些年,因為飢餓,人們敢於想的辦法均已想盡想絕。可以吃的以及不能吃的東西也已全部啃了,嚼了,吞下去了。榆樹皮、楊樹皮剝光了。柳樹皮苦比黃連,也剝下來烤乾磨成粉嚥了下去。還有什麼?有人說酒糟可以果腹,所有的酒糟就被人搶光了,就連棉絮也扒出來吃了,人腫得不成人樣……
玉米心去掉外衣,放入鍋裡炒干,切成碎條,再用磨磨成碎面,兌上一點玉米麵,做成窩窩頭,也很甜。山藥蔓子被老百姓收穫到家後,或搭在樹上,或扔在牆頭,待風乾後餵羊、餵豬。如今,飢餓的人們顧不得豬和羊了,先把山藥蔓子子用鍘刀鍘成寸把長,再放鍋裡炒,用石碾碾碎,用石磨磨成面,用籮一遍遍地籮,不用兌面,可以做成窩窩頭,吃的時候,口味有點苦。
聽說還有吃死人的,人都餓瘋了,有的人就偷偷去刨新墳,挖出死人來吃。後來人死了就扔在路邊,也沒人埋了,就會有人去弄了吃了。
人人餓著肚子,大人們忍著,小孩則一聲聲哭叫。白天,小孩扔在家中,大人上山幹活去了,聽不見哭叫聲;夜裡,小孩的哭叫聲撕人心肝:「媽啊,我餓啊,我要飯……」
偷盜,本來不是件光彩的事,可在飢餓的逼迫下,偷也成了一件人人可為的事情。一時間,偷盜之風頗盛,大人偷、小孩偷、婦女偷、老人偷,不偷不行,不偷就可能餓死。
播種時偷拿種子,把種子埋藏在土裡,收工後再去拿回家吃。因為收工時幹部要搜社員的身,衣袋、褲兜都要翻出來檢查,無論男女老少都是如此。所以只有在人沒有看見時埋藏在地裡,過後沒有人時再去取。
收穫時更是五花八門的行為,能生吃的東西大家都爭著去幹,如掰苞米,再傻的人都會弄幾粒放進嘴裡,當然也免不了要吃進一些泥土。挖土豆也是如此,有意無意地把土豆挖爛,看當官的沒有注意時,迅速地往嘴裡送,狼吞虎嚥地就進了胃裡。
就是那些蠶豆、麥穗,人們也會生吃,當麥子將要收割時節,路邊上的麥子完全沒有了稻粒,那些麥粒都被「順手牽羊」了,早已填進了人的肚子。這是為什麼?為了生存,為了活命。
舅舅對門院有個及弟嬸是個小腳,紮著褲腿,穿那麼一雙粽子般大的鞋,她看見別人播麥時故意讓麥粒溜進鞋殼,然後走回家把麥粒倒出,她鞋裡裝不下多少麥粒,就將麥粒塞進褲子裡,結果塞得過多,褲管下墜得厲害而被發現了。及弟嬸臉皮薄,回家後羞愧得喝了老鼠藥。但老鼠藥過時了,她沒有死去,只昏昏沉沉睡了一天。
那個年代,小偷小摸到處都是,被人抓住是賊,沒被抓住叫「人」,不知道賊與人在本質上有什麼區別?有朋友可能要說了,人窮得要有骨氣,要有尊嚴。我說,這要有個前提,就是在能維持生存的情況下才行,命都沒有了哪裡還講究那些,不然,那不絕種了?
村裡的孩子在割草時,一起偷瓜、摸棗、抓魚是常事,他們燒麥粒吃,新鮮麥穗,放火上一燎,搓掉糠皮,半生半熟,白汁豐富,味道鮮美,沒麥粒吃了就燒玉米吃,燒地瓜吃,燒豆子吃,反正都是生產隊的,不吃白不吃,吃飽了省下家裡的口糧。」
劉文學曾經是我們那一代青少年的光輝榜樣。現在回頭重新思考,我的疑慮就怎麼也解不開了。首先,幸運的是,這個偷竊蔬菜的人是個地主,如果是個貧農下中農呢?劉文學的犧牲還有價值嗎?總不能宣傳他「和貧下中農英勇搏鬥」吧。再從常情常理說,從1959年開始的三年困難時期,全國農村餓死多少人!人們為了活命,在「人民公社」的大田裡偷吃青玉米和蔬菜充飢,是常常碰到的事。這件事怎麼說都像個偷盜案,怎麼就附著了那麼濃烈的政治色彩,製造出一個全國傳誦的少年烈士呢?劉文學如果選擇寬容,睜一眼閉一眼也就過去了。但他選擇了「鬥爭哲學」。自上而下的宣傳竟然浸潤了一個孩子的頭腦,他天真地認為,這就是在階級鬥爭第一線和階級敵人殊死博鬥,以至貢獻出幼小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唉,一個少不知事的孩子,竟成了階級鬥爭教育的犧牲品。
那時有兩個笑話在人們中間流傳:中國偷盜現象嚴重,人民不滿。有人說:「到什麼時候才沒有偷盜現象呢?」有人回答:「到共產主義就沒有人偷了,因為在社會主義一切都被偷光了。」
某公社一社員在河裡捉到一條大魚,高興地回到家裡和老婆說:「看,我們有炸魚吃了!」
「沒有油啊。」
「那就煮!」
「沒鍋。」
「烤魚!」
「沒柴。」
社員氣死了,走到河邊把魚扔了回去。那魚在水裡劃了一個半圓,上身出水,舉起右鰭激動地高呼:「毛xx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