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歲的蕭源盛非常年輕,人生歷練卻比很多人豐富許多。
蕭源盛在醫生袍衣袖旁寫著「Attitude of Gratitude」(用感恩的心情看待每一件事情),背後則寫著「Please love me because I love you」(請你愛我,因為我愛你)。
據馬來西亞《光華日報》報導,社會的進步,我們新生代的生活越來越安逸,25歲,或許還很幸運地可以繼續深造,或許還可以隨時隨地跟著一班朋友在咖啡廳裡喝茶聊天上網,逍遙自在,沒有太多的憂慮或負擔,眼裡看到的,即使不完美,卻還可說上是相當美好的景色。
可是,對於這名25歲的年輕人,他從兩年前開始,來回多個烽火連天的地方,每天重複聽見「轟隆隆」、還是「碰」的巨響、一覺醒來面對的是一片血肉模糊的景色,還有戰民的痛苦呻吟……幾乎就是人間煉獄。這位年輕人,就是一名戰地醫生──蕭源盛。而且,截至目前他還是戰地裡唯一的華裔醫生,更是唯一的馬來西亞華人。
蕭源盛原是馬六甲培風中學的工科班學生,課業並不見得好,甚至曾被校方喻為是「試讀」的孩子而已。高一那時,母親因患腦瘤病逝,從此他徹底變了,高中畢業後到中國學醫,再到英國皇家外科醫學院進修,成了一名外科醫生。
其實,學醫時,源盛和一般的「准醫生」一樣,畢業後出來行醫要賺很多錢。可是,一次乘搭飛往美國的班機,差一點就發生墜機慘劇,感覺到飛機一直直線往下「掉」的那幾秒鐘內,他「開竅」了,覺得人生太脆弱,呼吸過的每一秒鐘都可能是最後一秒,因此,他決定把剩下來的生命,去戰地裡奉獻給個戰民。
於是,2010年,源盛加入國際救援中心(INTERNATIONAL SOS),成為戰地的外科醫生。
要成為戰地醫生,蕭源盛必須事先接受訓練,訓練體能、訓練吃得少、訓練睡得少、訓練不准睡熟、訓練如何開槍。
「結業」後,他隨著救援隊伍到有戰爭的地方去,24小時隨時候命救人。這兩年裡,他來回過印度、阿富汗、尼加拉瓜、肯亞、索瑪利亞、海地等等,一站接著一站地去,坐飛機的時間比走路還多,每次出差的目標,就是儘可能把所有戰民都救活。
「做一名醫生絕對可以賺到很多錢,但是生命太短了,我想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在平安的國家,國人有錢可以看醫生,但是像那些動盪不安的地方,即使有錢,未必有機會看醫生,所以,我下定決心,去沒有人要去的地方,做我可以做到的事。」
當時,這個決定還是悄悄的,蕭源盛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父親蕭德昌。每個戰地醫都必須先寫好遺書,因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機會回來見家人朋友,源盛也寫了一封,收在家裡的一個角落,自己想像如電影情節般,當父親看到這封遺書時,意思是他已不在人世了。
「說起來這封遺書還真失敗!」蕭源盛笑著說︰「因為太早不小心被爸爸發現了!」結果,父親當場氣倒,馬上致電給他,把他狠狠地罵了一頓,並且要他考慮清楚。
無論如何,在出發往戰地的前幾天,父親似乎想通了,不但沒生氣了,還撥電告訴他︰「爸爸以你為榮!」,這樣一句鼓勵的話,讓他好感動,也叫他不斷提醒自己︰一定不可以讓爸爸失望!
無辜生命等著搶救 「沒時間痛苦流淚」
在戰場上,戰地醫生必須時時刻刻打起十二分精神,而且,不管遇到什麼狀況,自己一定要保持鎮定,還有要抱著積極的態度,才能夠確保救人的工作不受影響。
在時間資源有限之下,戰地醫生必須判斷,只被允許搶救可以活的人,那些傷得太重的,即使多麼想救他,醫生也只能夠眼巴巴看著他嚥下最後一口氣。
曾經,蕭源盛看過一位大約12歲的小女孩,她右半邊的頭被大磚塊砸粹了,當時是屬於一級放棄搶救的原則,他只好扶著她,對她說︰「我會陪你到最後」,兩三分鐘後,小女孩就結束生命了。
「面對這樣的小孩子,我們只能夠給她精神上的支持,可能是跟他聊天,談他喜歡吃的食物、他的願望是什麼、問他要不要我唱歌給他聽……直到他死去為止。」
當然,每一位醫務人員並不是完全冷血的,但是,他們都知道,接下來還有很多人在等著救命,根本沒有時間與空間可以去傷心落淚。
有一次,一名男孩的半個頭顱被打到扁了,當時救援隊伍已沒有麻醉藥,卻又要為這男孩動開顱手術,沒法子,只好把男孩四肢大綁,而曾源盛就抓緊時間救人。「那種痛楚不是一般成人可以承受的,而一個小孩子又怎能夠忍得住呢?男孩從開始喊痛到哭暈,醒來再繼續喊繼續哭再暈過去,而我們卻不能理會他怎麼喊怎麼叫,總之一定要盡快動完手術,情緒不能夠被男孩的痛楚影響。」
無論如何,手術成功完成,男孩後來也康復,這對源盛來說是一個奇蹟,也讓他因為多一條生命被救回來了而開心萬分,然而手術當時的狀況,依然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裡。
在戰地裡面對死亡的不只是暴軍還是戰民,救援隊伍成員的生命一樣受威脅。去年,源盛的一位朋友──一名29歲的英國女手術醫生在戰地做手術時,不幸被流彈擊中後腦而死去;一個多月前,他的一位護士被活生生打死。
戰地裡與死神搏鬥搶救傷者的經歷,必須時時自保還有分分鐘面對同事兼戰友隨時都會離開的壓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得起的。
如果幸運的在夜深人靜裡可以有一個空檔休息,曾源盛坦言自己曾經躲在帳篷裡不知哭過多少遍,可是,為了不影響其他人,他再想怎樣痛哭發泄,也只能夠用枕頭來擋著自己的臉,任由枕頭吸掉眼淚。
「我們睡的帳篷不大,大概是220公分乘180公分,最多只能夠容下3個人睡。我不敢哭出聲,擔心影響別人……可能同一個時候大家都在哭,如果其中一個人失控的話,整支隊伍可能就這樣崩潰了,下來又怎麼去救人?」
有時候哭到一半,對講機響了,源盛得馬上深呼吸,調整一下聲調,再把心情收回來,穿上醫生袍就衝出帳篷,繼續展開救人行動。而還來不及流完的眼淚,就留到下一次有機會再哭。
也因為這樣,一開始有整40名醫生的救援隊伍,如今只剩下10多個而已。一些醫生承受不了會在戰地裡患上精神病,有的則接觸到傷者帶菌的血液而受感染,必須遣送回國,也有的覺得自己無法繼續在戰地裡執勤,申請提早回家。
彈射向頭 險逃鬼門關
在戰地裡,處處暗藏危機,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子單飛過,不知道腳下踩下去的地方會不會有地雷,然後把你炸得分身碎骨。
戰地救援隊伍是站在前線的,一組9個人,即由2名手術醫生、麻醉師、一號助理、二號助理、兩位護士、當地醫生、翻譯員組成,還有一群聯合國士兵的保護,隨時圍成人牆,讓救援隊伍在裡頭動手術救人。
蕭源盛說,因為擔心會被追蹤,戰地醫生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行蹤,不能用電話,也不能用網路,整個救援隊伍互相聯絡的方法,就是通過對講機。
「我們出差前,除了寫遺書,還要簽署放棄生命、接受被結束生命、接受器官移植的生死合約,如果有隊員被俘虜,我們有責任把他射死,為的不讓他被敵軍虐待得生不如死。」「還有,即使隊員被槍擊中了,我們也不可以衝過去救他,必須判斷他是不是還有得救,必須注意四周環境是否允許讓我們去救他。」
所以,蕭源盛說,在戰地裡,你必須與隊友付出100%的信任,卻也得付出100%的冷血與狠心,絕對不可以感情用事,不可以有英雄主義,一定要先保護自己,才可以救別人,否則即使出現小小的差錯,也可能會連累害死整支隊伍。蕭源盛說,因為戰地危險,當士兵叫你趴下、叫你跑、叫你蹲下等等不管什麼指示,千萬不可再拖一秒鐘看看發生什麼事,不要好奇或猶豫,去做了就是。
「有一次,我經歷了72個小時救援工作沒睡覺,坐上軍車去下一站時,整個人頭昏腦漲的,突然聯合國士兵叫我把頭趴下,我還來不及反應,對方就一把手把我的頭壓下去,當時我氣惱了,抬起來看發生什麼事時,只見軍車鏡子出現了一個子彈洞,才恍然要不是這名士兵,我或許已經中彈死了。」除此,他說,在戰地,最驚心膽跳的時刻,是小孩在人群當中被踩死,流彈亂飛打傷無數的人,這時候你不僅要保護自己還要救傷者,在衝進人群裡把一些重傷的小孩或是其他人護送到軍車裡,記得千萬不能夠跌倒,不然後邊的人群就會像急流一樣湧上來,你再也站不起來,直到被踩死為止。
大馬華裔「能」 蕭源盛讓外國人改觀
原來,華人在外國人眼中,是被看不起的。蕭源盛在國際救援組織裡,親身感受到這個情況。
年齡資歷對外國人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能力和實力。年輕的蕭源盛,就是憑著實力在自己的救援隊伍裡成為主刀醫生,然而,「華人」這個身份卻也是不怎麼被討好的因素。
「外國人還為以華人只有中國人,他們不知道,馬來西亞、新加坡、印尼、泰國等等地方都有華人。」
無論如何,一次在戰地裡接生的經驗,讓外國人對「華人」改觀,也開始對源盛另眼相看。
這個接生故事甫發生在今年1月間,海地一名孕婦相信是驚慌過度,羊水破了,要送她到最近的醫院生產,車程至少要4小時,但那時候肚子裡的小孩或許已經來不及救了。
源盛不是婦產專科,當然不符合資格接生,可是,在那種情況下,他只有姑且一試,單憑空手感受嬰兒心跳,一連跪著5個小時為這名孕婦剖產,看著麻醉藥效只剩下半小時,他得加把勁趕快縫合傷口,終於及時完成手術,母子平安。而這位母親對源盛的救濟心存感激,決定讓孩子以源盛的名字來命名,這樁好事傳開,外國媒體報導了這則戰地溫馨故事,頓時讓源盛「紅」起來,那些對他存有成見的外國人,從此對「華人」改觀。
「他們一直以為我是來自中國的華人,但是我告訴他們,我是華人,我是馬來西亞的華人!」語氣中可感受到他的身為馬來西亞華人的驕傲。
這就是「馬來西亞,能!」的最佳寫照。
「我一定要活著回來」
別看源盛那麼狠下心肝離鄉背井離開親人朋友到戰亂的地方去奉獻他的生命,其實他是非常重感情的人,並且是感性的人,他的腦海裡,還是留著許多親友的樣子,他很想念大家。
他說,自己睡的帳篷,貼滿了家人和朋友的照片,這是解思愁的方式,而且每個照片中的人一定都保持笑容,這樣也就能夠給他力量,繼續做好他的本分。
因為怕有牽掛,源盛不敢交女朋友;因為怕捨不得,源盛即使回國也很少跟朋友聯絡。他也怕從小就和他感情深厚的外婆知道他去「打戰」了會擔心,所以到今天外婆都不知道這個外孫做什麼去了。
回國時,他都會去探外婆,跟外婆說他會盡量常常回來看她;如果他很長時間沒回來,就表示他很忙很忙,外婆不必擔心。
「如果有一天,家人或親友接到聯合國軍隊的電話,很大可能都不是好消息。我也很怕,有一天家人會接到這樣的電話。」
出差的時候,源盛可能半年裡只有機會和家人聯絡一次,所以,每次回國,一到機場見到來接他的爸爸,源盛總是會深深緊緊地抱著爸爸不放,那是解放思念的時候,那種父子相思的煎熬,只有兩個人才能夠體會。
一年裡,源盛有大約8個月的時間都在戰地裡度過,剩下的時間在美國開會、轉機到各國去收集藥物等等,可以回家的時間非常短暫,每次回家又要離家的時候,源盛總會對爸爸說︰「我一定要活著回來看你,我會活著回來看你,這是我的目標!」
原標題:大馬首位華裔戰地醫生︰25歲闖蕩「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