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味相同」的「土包子」
我先生和我分別是1980、1984年考入北京大學的。當時的出國熱可說是方興未艾。同學見面,不是問「你聯繫學校了嗎?」就是說:「你考託福沒?」先生所在的化學系更是「過分」,一個班三十多人,最後走得只剩下兩個人了——包括我先生在內。
我以優異成績被免試推薦為研究生後不久,我的導師就到美國一所大學任教,並很快把我的幾個師哥師姐都弄到美國去,就剩我一個「關門弟子」還在國內。導師覺得對不起我,多次催促我去考託福,說只要我有了個還算說得過去的託福成績,她立刻就把我也辦出去。
我的英語成績當時是全班最好的(高考成績高達95分),在沒有經過任何培訓、複習或準備的情況下,自己隨便拿一套託福模擬題來做做,也能得六百多分。
但是……我始終沒有去考託福。不知是因為天生的,還是因為從小中國古典書看多了的緣故,我對中國文化,有種說不出的眷戀,從心底裡就沒想過要出國。當時常跟人講:我一想到出國後要天天吃麵包、滿眼裡只見「洋鬼子」這兩條就受不了。而在國內呢,哪怕是天天在公共汽車上聽人吵架呢,也像是仙音妙韻一樣動人,因為他們說的是鄉音,而吵架時所表達的喜怒哀樂,我都能體察深刻——他們都是我的同胞,我懂得他們,因此也覺得跟他們有一種血脈連繫。
先生的情況也差不多,雖然考了託福,甚至已接到美國一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最後還是留了下來。在對中國文化的熱愛和眷戀上,我們剛好是「臭味相同」。不管有多少人走了,我們都「巋然不動」。記得那時有出國後回來探親的同學,說話時動不動夾幾句英語,我聽了後說不出的反感,心想:不用英語不會講話啊?當時覺得自己非常「正義」。
快樂的中國人
1997年,我得到一套法輪功的著作。一口氣看了兩遍後,我內心的震撼無以言表,又似乎我之前所有對中華文化的熱愛、我到那時所看的所有書籍、所學的所有知識,都是為了讓我在看到《轉法輪》時,能夠更好的理解這深深植根於中華傳統文化中的博大精深的法。
於是我開始了修煉,並一舉拋掉折磨我多年的病魔,和因病魔帶給我的深深絕望。一家人都分享著我的快樂和美妙的改變,其樂也融融。
如果日子就這樣進行下去,那我和先生到今天為止,一定都還是快樂而自豪的「中國人」。
生平第一次的出國願望
然而,1999年,一場突如其來、鋪天蓋地的另類「文革」——對法輪功的全面鎮壓——開始了。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突然從「天之驕子」變成了「階下囚」。
監獄和勞教所的日子是不堪回首的。在地獄般的魔窟裡經歷和目睹了太多超出人類想像能力的罪惡後,我痛下決心:一定要想辦法活著出去,並揭露這空前絕後的大邪惡!
也就是在那時,我生平第一次有了出國的願望和衝動。
再後來發生的事情,是比酷刑更加不堪回首的,在此就不再多言。有興趣的朋友請參閱拙著《靜水流深》
走出北京女子勞教所不久,我有如神助般令人不可思議的拿到了護照,這過程也不能細說。
雖然拿到護照,其實也很茫然,不知能夠通過什麼方法、逃向哪裡。
仗著能講英文,我開始有意接觸「老外」,遇到靠譜的,就跟他們講我的故事。一位到中國度假的美國教授、一對到中國教英語的澳洲夫婦都願意幫助我。
澳洲夫婦的邀請信先來了。我將簽證申請遞到澳洲大使館後,不由得又躊躇起來:我不知自己是否在海關的黑名單上,能否平安出境。
於是我決定先去趟鄰近的泰國「試試水」。
首嘗「中國人」的悲哀和恥辱
申請泰國簽證,讓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作為一名「中國人」的悲哀和恥辱。泰國大使館牆上貼了一張免簽國的單子,那麼長,有幾十個上百個國家吧,獨獨沒有中國;沒有中國也就罷了,對年齡在35歲以下的女性申請人,還得找個單位開證明,證明你到泰國不是去賣淫的,才能給你簽證。
我感到人格受到極大侮辱,但為出國計,也只能捏著鼻子找人開了證明。
去泰國呆了五天再回去,確認可以正常出入關後,我立即再次催促澳洲使館,終於在2001年8月31日,登上了飛往澳洲的飛機。
到達墨爾本後,我又以最快的速度遞交了難民申請,同時站出來以親身經歷向主流媒體揭露中共對法輪功的殘酷迫害。為此,還曾勞動中共駐澳大使館官員馮鐵出面給《悉尼晨鋒報》寫信,說我這樣做,無非是想取得澳洲身份。
因為有中共的搗亂,我的難民申請在近兩年之後的2003年7月1日才被批准。
難民旅行證
一拿到難民簽證,我立刻衝到美國領館,申請到美國的簽證,因為我想參加每年7月20日左右都會在華盛頓舉行的抗議鎮壓法輪功的活動,同時也想親耳聆聽李洪志先生講法——修煉這許多年,我還從未見過師父。
誰曾想,我這種舉動在美國簽證官眼裡頗為「可疑」,哪有頭一天拿到難民簽證,第二天就來申請美國簽證的?於是二話不說就拒簽了。
第二年七月,我又去簽。這次看上去不那麼可疑了。簽證官問:到美國去做什麼?我告訴他參加法輪功的抗議活動。他又說:知道為什麼你這種人我們不願意批嗎?你現在既沒有澳洲護照,又沒有中國護照,萬一在美國有什麼事,哪個政府管你呢?
我立刻將自己仍然有效的中國護照遞給他看,並說:請看,我仍然是合法中國公民,萬一有事,中國政府理當管我。他笑問:你敢去找他們嗎?我也笑答:只要它保護我,沒什麼不敢。
就這麼談笑間,簽證官批了我的申請。我到美國後,有朋友相當吃驚:像你這種拿難民旅行證的,美國政府一般不會給簽證,你怎麼這麼好運?
澳洲護照帶來的自由
兩年後,到我有資格申請入籍澳洲時,我沒有猶豫,立刻就去辦理了。經歷了勞教所的九死一生,和出獄後的驚險逃亡,到此時已宛如隔世為人。骨子裡,我依然「中國」到底;然而「中國」已被中共竊,為旅行方便計,我已無別選擇。
有了澳洲護照,也真是方便,無論是去美國、歐洲,還是香港,都是買張機票就走人。再也不會發生去哪裡被拒簽,甚至要求寫個保證之類的恥辱之事——當然,想回被中共劫持的中國,那又另當別論。
特務經濟迫害
我得到難民申請後,也立刻辦理先生和孩子過來團聚之事。孩子在2004年先過來了。先生本來也可一起過來,但當時他正在國內做一個大項目,不願就此撒手。
這個項目,是2002年底接手的。當時他因為我控告江澤民而受牽連,剛剛被監禁了一個多月。他入獄前本來在北大下屬某公司任總經理,出獄後丟了這份工作。為了讓他「散心」,朋友帶他去了外省,並承接了當地一個大項目。2004年,正是項目吃緊之時,他不願離開。他總以為,項目馬上就要見效益了,等有個結果再走比較好。
他以為到了外地就「天高皇帝遠」,誰曾知,中共仍然死盯著他。他雖然不煉法輪功,但因為是我的家人,所以也在監控範圍。據後來瞭解到的情況,當時國安成立了一個三人小組,專門盯著他。他一離開公司,他們就去查帳,所以對他公司的財務狀況,恨不得比他自己還清楚。
這樣的大項目,前三年,基本都是一味的付出與投入,沒有什麼收益。等到公司剛剛開始要有收益時,先生突然接到工商局的通知,讓他把公司關了。他問為什麼,工商局說:「不為什麼。反正不是經濟原因就對了。」
先生慘變「無國籍人士」
四年的心血和努力奮鬥,又這麼白白的付諸東流。先生這才懷著滿腔的憤懣、無奈和疲憊,於2006年底到了澳洲。
幾個月後,洗衣服時,我們都忘了檢查衣服口袋,他裝在褲兜裡的中國護照在洗衣機裡被攪成了漿糊。
看著攪得稀爛的護照,我們的心都沉了下去。上面還有他仍然有效的去美國和臺灣的簽證呢,這怎麼辦?
無奈,只能去中領館補辦了。
接下來的日子,除了惱人,還是惱人。先生一次次去中領館,卻永遠沒有結果,沒有答覆。問的急了,領館工作人員告訴他:這是國內傳來的指令,我們也沒辦法;你要在國內有關係呢,你去國內找關係。總之我們是無能為力。
很顯然,因為我的關係,先生也上了他們的黑名單。
失去了中國護照,又沒有澳洲護照,先生落入比我還慘的境地,因為他本人並不是難民,所以連個難民旅行證也沒有,只能在澳洲飽嘗坐另類「移民監」的痛苦。因為不能離境,之前許多在美國、臺灣、歐洲等地的業務關係,也不得不中斷,讓他在失卻了家園、失卻了親人(他母親因他入獄的過度驚嚇已去世),失卻了事業的同時,更失去了許許多多再次創業的機會……
三十年愛國夢斷
經過兩年多痛苦的等待和煎熬,他終於等來了可以入籍澳洲的那一天。入籍宣誓時,他全程沒有笑過,臉色一直鐵青,比哭還難看,心中更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那一本讓許多人夢寐以求的澳洲護照,拿在他的手中,卻代表著一份永遠失卻家園、失卻生命和文化之根的悲憤、苦悶和無望、無助。誰會曾想,三十年的愛國夢,就這樣失落他鄉呢?
在網上看到太多法輪功學員被中領館拒發簽證、拒發護照之事,所以出來這許多年間,我從來不曾想過要回去。回望家園和親人,面對中共的流氓手段,我只能選擇在此堅守。
國安給我寫保證?
可笑的是,這許多年來,中共國安還在騷擾我在國內的父母,讓父母「轉化」我。據說,逢年過節,國安必提禮物到我父母家「問安」。去年中秋前,四川綿陽國安局局長更親自出馬,對我母親說,誠懇的邀請我回去看看,這麼多年了,我一定很想念親人。回去看了之後,願留下就留下,願意回悉尼就回去,他們一定保證我的安全。他們甚至說,可以寫一份保證書交到我母親手中。他們逼我母親跟我聯繫,傳達以上信息。
國安給我寫保證?當初在勞教所,為了讓法輪功學員寫不煉功的保證,他們把我們往死裡整。事過這許多年,他們卻要給我寫保證?我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我請母親轉告他們說:對不起,我不想回去。
惱羞成怒的國安,這時終於露出真面目,放出狠話道:「這次不回來,一輩子也別想再回來!」
真是一輩子都別想再回去嗎?這,大概是由不得中共國安的。無論再怎麼瘋狂,中共的「好日子」,很快就到頭了。這一點,恐怕它們自己也感受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