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洞賓,原名呂岩,號純陽子,河中府永樂鎮(今山西永濟縣)人。呂洞賓轉生人間前曾經說過一句話「天上多一仙人,不如世上多一聖人。」在人間時常把這兩句話印在自己的心坎裡,立下度盡世人的洪願,因此在人間逗留的時間比較長,留下的故事也非常多。「狗咬呂洞賓」的故事是呂洞賓剛剛離開家庭,按師父要求前往廬山修道的路上發生的:
臨行之前,師父鐘離權取出一件道袍替他披在身上,吩咐道:「你莫小看此袍,此名混元八卦袍,水火不能近,刀兵不能傷,遇寒則熱,逢暑招風,常常披在身上,更不必再備其它衣服。大凡修仙之人,到處為家。荒山古廟、山邊水涯,皆是天賜家園,有此袍子,尋常妖怪之類,望氣知畏,再不敢來尋你的事了。你此番前去,馬上就有一件閑事,挨到你身上來。你既不能不管,管了閑事,就有小小的口舌之災。即此小事,也有因果之理在內,好在前途有人庇護,不足憂也。」洞賓謝過師父後,開始前往廬山。
行到南昌城北的夏口鎮時,瞥見對面一個管家打扮的人急忙忙趕來,滿頭臉全是大汗。走近洞賓身邊,一不留神,在洞賓道袍上一碰。洞賓沒有防到,受此一碰,一個身子往後退了幾步,不覺失笑道:「你這位大哥,走路也太莽撞了些。這麼寬的路,睜著眼,也會碰在別人身上,豈不好笑?」那人聽了這話,急忙賠笑抱拳,再三道歉,說道:「在下委因急事在身,馬上要趕到三十里外,專請一位有道高僧,前去我們主人家收伏妖精。看看天色已晚,家中又被妖精鬧得太凶,深怕誤了主人的大事,所以拚命狂趕。誰知趕昏了腦子,明明見道長在前,不曉怎麼會碰在你的身上去,真乃抱歉之至。」洞賓笑道:「這有什麼要緊,但聽你說什麼妖精不妖精,此話來得奇突。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什麼大膽妖精,竟敢白晝出現。大哥,可詳細說給貧道聽聽麼。」那人朝他打量了一眼,問道:「聽道長說話,好像不是本地人,莫非是遠方來的仙人麼?」洞賓笑道:「仙人差得太遠。遠方兩字卻對。貧道乃河中人,姓呂,名岩,字洞賓。此來為要去廬山學做神仙,卻不算是神仙。」那人笑道:「既這麼說,道長畢竟有些才學,和平常的羽士全不同了。不知可有本領,替我主人除妖伏怪。我這敝處,便是從古有名的夏口鎮,乃四通八達的所在。我主人乃本地有名的善人,家有巨大產業。姓王,人人叫他王員外。因有一位小姐,年方十六,生得才貌雙全,又能孝順父母,對待我輩下人也是非常客氣的。不料今年三月間,隨主母王安人到桃花山上進香,不知怎麼被妖人瞧見,追蹤前來,附在她身上,胡言亂語,不可盡述。據他說,小姐和他有姻緣之份。他是仙人,如果員外肯將小姐許配給他,將來還可提攜全家升天。員外哪肯答應,也曾請過許多道士作法驅除。無奈這班道人全是騙人銀錢,只會喝酒吃肉,哪裡能夠收妖?但是這次卻也一個個吃了那妖人的大虧,都被打得鼻塌嘴歪,渾身青腫,抱頭鼠竄地逃去,連工錢都不敢來領。這妖人因員外和他翻臉,便也不客氣了,天天在家中弄出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來。」
洞賓笑道:「哦,還有許多奇怪的事情。」那人聽了,把舌頭一吐,說道:「說起這廝的手段,才厲害咧。他能平空放些野火,將你的房屋器具,燒得火焰飛騰,嚇得人畜驚啼,四散奔逃。但是一眨眼間,火勢全消,不但房屋完好,就是一草一木,也並不曾損傷絲毫。有時家人好好聚談,驀地聽得豁喇喇一陣大響,忽然面前牆垣坍將下來。等你趕緊逃避,這牆壁又依舊裝好,連灰屑石子也不見一顆。更刻毒的是,他能障掩人家眼目,弄得公公誤認媳婦作老夫人,兒子看錯母親當老婆。雖然轉眼之間便都看出本來面目,可已經鬧出不少笑話兒來了。道長請想,這妖人混帳如此,縱然不能實在害人,可是弄得一家上下,時刻顛來倒去,不但正經事情一樁也做不起來,而且人人心中不安,時時防他作祟。這等罪孽,也就令人夠受了。」
洞賓道:「那小姐呢,可曾被妖人污辱?」那人道:「便是這事奇怪,妖人天天逼著小姐成婚,但看他情狀,好似極怕小姐的樣子。大概他一來了,只在小姐房中坐地。幾次三番,想到小姐床上去,可總沒敢冒昧一次。若說這等妖人,還講什麼情理,那就沒人相信了。既不會講情理,又不敢冒犯小姐,這當中不曉得有什麼道理呢?」洞賓問道:「那妖人形狀,你們都見過麼?」那人道:「我們全沒看見,只有小姐一人是早早夜夜和他廝混著。據說是一個披毛帶尾猙獰兇惡的怪東西。小姐是金枝玉葉般的人,平常連閨門也不出的,如今卻在她繡榻之旁,擺著這樣一個可怕的妖精。可憐這一下子,小姐也苦死了。」
洞賓聽了,勃然怒道:「不必說了,我今同你請那高僧去,看看可能治得下這妖怪,要是治不下時,待我瞧清楚了,妖人是什麼東西,我再想法子收伏他。要是我的本事不夠,我必回去請我師父來,替你主人家除害。何如?」那人大喜,說:「若得如此,我主人一定要萬分感激你的。」
洞賓也不說話,跟他到了一個古寺,名曰報國禪寺。那人進去,求見知客僧知圓和尚,洞賓也跟在一處。那知圓是一個肥頭大耳的矮胖和尚,那人呈上主人的書信。知圓接來看過,卻不說去不去的話,先問洞賓是什麼人?那人代答是呂道長,在途中相遇,同來拜訪大老爺。知圓笑問洞賓道:「你可是河中呂岩麼?」洞賓聞言,大吃一驚,問:「師父怎麼知道貧道的姓名。」知圓也不答話,只微微一笑。洞賓留心窺測他的神情,見他這一笑,顯然含有一種狡猾之態。不由得暗暗地估量道:「我是要上廬山去的,不要為管閑事,倒遇著歹人作起難來。一則危險可虞;二則耽誤我的正事,不如想個法子溜了回去,管他有沒有人接我,我自過江去吧。」
想定主意,只見知圓一面對付那人,正在那裡議論收妖的報酬。那人已允出兩千紋銀,知圓卻還不肯答應。一面吩咐寺中長工,快請老師父來,說:「河中呂岩到了。」洞賓越發驚駭,以為這和尚必和我家有甚麼仇怨,知道我到此地,必是要來報仇來了。事已至此,也只好聽其自然。若稍現畏葸,不但失卻身份,而且於事無補,因微笑說道:「這倒奇怪,師父既然知貧道姓名,還有那一位老師父,怎又認識貧道呢?」知圓笑道:「你別多心,我們這位老師父道行極高,能知過去未來之事,有翻天換日、呼雨騰雲之術。他待人最好,又最愛才。等一會兒,你見了他,就知道他是一位阿彌陀佛的好人了。」
洞賓沒辦法,只得坐著等候。這邊知圓也和那人講好,待收妖怪事完之後,送銀兩千兩。洞賓出身世族,生性又極慷爽,生平只知盡力助人,從不知道這等除妖降怪的事情也能和世俗買賣一般,爭錢論價的,心中大以為異。又深覺這寺中僧人,大概都是一班鄙吝之徒,卻為何又有那樣本領呢?想到這兒,忽聽後院履聲囊囊,知圓笑道:「老師父來了,呂道兄快隨貧僧迎他一步。」
洞賓只得立起身,隨了知圓,向後面迎了出去,果然見著一位鬚眉潔白、長髯飄拂的老和尚,神光奕奕,骨格清奇,一步步踱將進來。知圓趕了上去,先對他說了句什麼。老和尚面現喜色,問道:「這人在哪裡?」洞賓聽他聲音如洪鐘一般嘹亮,心中又甚為納悶兒,忙跟上去,施下一禮道:「道門弟子呂岩謹參禪駕。」老和尚伸手挽了他的臂膊,呵呵大笑道:「好好,我等你很久了,你可隨我來,有話對你說。」洞賓見那老僧面上倒是一臉英氣,不像知圓那種浮滑神氣,心想:「這倒真是一位好和尚,方才不該錯疑了他。」於是恭恭敬敬地跟他到了禪院,重複向他行禮老和尚笑道:「不必多禮,老僧俗家姓張,二百年前剃度出家,法號通明。今年已有二百四十五歲了。日前入定中,知你將於今日到此,特囑徒輩守候你到來。因你根器極厚,無論修仙學佛,都非常容易。老僧之意,欲勸你入我佛門。老僧當收你為徒,將生平道行,悉數傳授與你。不久我當圓寂,你可在此寺住持,管領一干僧眾,將來的造化大得厲害哩!不知你可願意麼?」
洞賓聽了這話,倒出於意想之外。幸虧他穎悟敏捷,隨即叩謝道:「師父盛意栽培弟子,弟子豈不知感?無奈弟子出家之前,已有仙師提攜教訓。此番出家,正是奉著師命,前去廬山學習劍法。弟子已入道門,不能改習他道。好在三教同源,宗旨都是感化世人,祛惡向善。弟子雖在道門,也和皈依我佛一般無二。想佛門廣大,師父盛德高年,胸襟更異尋常,當不責其不中抬舉,不識好歹也。」老和尚聽了,默然良久,隨即嘆息一聲,說道:「無緣之人,強欲使之有緣,此真可謂反乎造化自然之理。我錯了,我錯了。」
說畢,瞑目而坐,半晌不出一聲。隨後知圓也走了進來,立在他的身邊。好一會兒,才見他睜眼說道:「你去王員外家,須得小心在意。那妖乃是二郎神哮天犬。現在趁著它的主人家中有事,將他丟撇在外,無人管束,竟自放膽下凡,不是容易對付的。上次賜你那件寶貝,可將此犬驅斥,但不必害它性命。因它追隨二郎立有許多功勞。小小風流罪過,罪本不致於死。況且那王小姐系雌虎轉世,因她前生雖為猛獸,頗有仁心,從未傷害人類,所以今生得轉人體,並因她對於手下倀鬼十分仁厚,倀鬼依戀不舍,仍在她身邊保護,所以此犬不能近身。既未污辱人身,罪名又得減低一等。你若將它殺死,不但二郎神面上對付不過,而且辦罪過當,來生結下冤孽,甚沒理由。你省得麼?」知圓口稱遵命。
老和尚又對知圓說:「這呂岩,他既然決心不入我教,你可帶他同去王家走走,順便也替他了卻一重孽案。」知圓聽了,不覺朝洞賓瞧瞧。洞賓聽了老和尚的話,心中又起了一層疑竇,待要叩問幾句,無奈他又瞑目入定去了,只得和知圓一同叩辭而去。知圓取出兩副甲馬,和洞賓各拴一副,縛在腳上,以手畫符,說是神行之法,每天可行三千里。洞賓倒也歡喜,一同出了山門,吩咐王家管家:「不妨慢慢回家,我們先去了。」說罷,招呼洞賓一同舉步。果然行動如飛,又不辛苦,轉瞬之間,已到一個市集所在。
看看天色還沒全黑,知圓手指前面一所高大院宇,說是王員外家。二人一直趕到門口,對管門人說明來歷。管門人慌忙去通報。不一時,王員外夫妻、父子、老母六七個人,一同迎了出來,和二人相見,邀讓入內。初次見面,少不得都有一番客套。隨後知圓問起妖人作祟的情況,員外所說的話,和管家告訴洞賓的差不多兒。因問知圓,可知此妖是什麼種類。既然能夠作祟人間,何以未脫皮毛?又且見了小女,似乎還有害怕之意。這是為何?知圓即把老和尚吩咐的話,說了一遍。
又道:「此犬雖尚未能探聽我們消息,但犬性最靈,萬一被它曉得,就要逃走出去。等待我們走了,它卻又來滋事,這是很危險的。趁我們初到府中,它還不知就里,趕緊將它收伏了去,便當得多了。請員外把我們引到小姐的閨房,便好作法收妖。」員外大喜,親自替他掌著明角燈兒,與夫人一同領著,把一僧一道,轉彎抹角地帶到樓上小姐香閨之內。
來到門口,知圓袖出一幅布畫,吩咐洞賓守候門口,將此畫掛在門帘上。看見犬入畫中,速將此畫收起,捲成一個筒兒,即可使它的骸骨成灰了。洞賓忙道: 「方才老師父不是吩咐過了,叫留住它的性命麼?」知圓呸了一聲,笑道:「這老傢伙,便是這等地方討厭。既來除妖,便該除得乾淨,又說什麼保它性命。既然要保它性命,還是莫管這些閑事好了。貓哭老鼠假慈悲。這等事情,我就最不愛干。」
洞賓聽了,默然不語,只得接了畫,替他守門。等得知圓進了閨房,忙將畫挂將起來。知圓隨著員外、夫人走進房內。小姐正睡在床上,羅帳四垂,聲息不聞。此外只聽得一種狗打鼾息之聲。睜眼一看,果然見著一隻猙獰可畏的惡犬,蜷伏床下,正在熟睡哩。知圓笑道:「這畜生倒會享福。」即命員外夫妻退後一步,自己仗劍作法,員外夫妻都見有許多神仙神兵突現面前。知圓說明原因,神將們各舉兵刃,向小姐的床下打那犬。犬身著刃,大嚎一聲,直躥出來,四面亂咬。神將們的兵器都不能傷它,反被它咬傷了好幾個神兵。知圓大怒,仗手中劍親自動手,那犬也奮利爪相抵抗。知圓的劍舞得如一派銀光,見光不見身。那犬可是見過大陣式的神獸,看它不慌不忙,奮力交戰,忽而四蹄直撲,忽而張口欲吞。戰夠多時,劍不能傷犬,犬也不能傷人。畢竟這邊神多勢壯,那犬孤身難敵。
看看氣力將盡,只得且戰且退。一直退到門邊,想往外面跑去。抬頭一看,見前面是一片絕大園林,有山有水,有樹有花,還有許多合它口胃的小動物,如豬、羊、雞、鵝之類,都在那裡自在地遊行,很是逍遙舒適。那犬不見則已,一見如此好地方,又且正當力乏肚餓的當兒,如何不想進去?究竟犬的知識遠不如人,哪裡知道這等園林都是誘它上鉤的幻境,它一蹄子跨了進去。外面的呂洞賓,正眼珠不動地看它入了畫中,忽然不見,慌忙把畫捲起。捲到一半兒,心中猛可記起老僧的話;又想犬主二郎神,和師父等都有交情,如今我害了他的哮天犬,將來叫師父如何見得二郎的面?不如趁此機會,將它放走了吧。如此一想,忙又將畫攤開,攤到一半兒,忽然面前跳出一隻惡犬,出其不意地向洞賓下體就咬。只聽洞賓啊呀一聲,向後便倒。這便是世俗相傳「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那件故事兒。
卻說呂洞賓初次出家,就得鐘離權賜他混元八卦道袍,披在身上。此袍本來不怕水火,不畏刀兵。但是剛巧第一次碰到的對頭,乃是二郎神的哮天犬。此犬可不比尋常獸類,他從上古以來,一直苦修勤煉,雖然未成仙道,卻也成了萬劫不壞之體。它的牙齒,又經過千磨萬煅,曾隨它的主人立過不少功勞,咬死不少妖人鬼怪。自然它那一咬的力量,比平常的刀兵水火,都要厲害到十多倍了。何況那時呂洞賓正是一心為好,只存著救它的念頭,怎能防到它一出畫圈,正在頭昏腦脹的時候,心中又恨極了敵人。它更想不到洞賓展開畫圖,是為了救它的性命,只想這一派的人,全是它的仇敵,哪裡會無端的跑出這樣一個救星來呢?因此趁著畫圖展開的氣勢,也不問畫圖如何能開?也不管持畫的是什麼人?它為了報仇起見,為了逃命起見,總之都不能不拚命向他咬去。上文說過,洞賓的道袍,原只能抵禦尋常的水火刀兵,卻不能抵抗這哮天犬的牙齒。無意中經它突然一口,咬在小腿子上,自然忍受不住大喊一聲,暈扑於地。這便是俗語傳說,‘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一幕故事兒。
這話傳說千年,誰也不曉得它的出典。曾有神經敏銳、思想高超的先生們,把這話批評得毫無理由,以為呂洞賓乃是天上的金仙,又是神仙中最有大志,最肯救人苦難的好人,那狗便十分無良,也何能咬在他的身上?即使果然有那種不講道理的野狗,但呂洞賓又豈是怕它一咬的人?因此這故事為後人訛傳之說,實際上決無此事。這番議論,看去何嘗沒有理由?但是可惜了這班先生們,只會講理,不知考據這事的來歷。所以弄到一無是處。這也實在不能怪他咧。
廢話丟開,再說呂洞賓的道袍,抗不得哮天犬的牙齒,所以一經被咬,便爾暈扑。原因他此時還是血肉之體,怎能受得住妖精所不能受的苦痛。但以哮天犬的厲害,多少妖精死在它的牙齒之下,而呂洞賓獨只受傷扑地,還得保全他的性命,這卻又不能不歸功於道袍遮護之功了。當下哮天犬脫畫而去,隨後知圓和尚和王員外夫婦救起洞賓。知圓好生埋怨洞賓,說他:「是發了痴病,好容易把這惡犬收住,捲入畫中,永無後患。經你這麼一放,它的懷恨愈深。明兒再來尋事起來,我卻沒有那麼大工夫替他們守候。這禍既是你闖下的,還得你來替他們辦了這事。至於你的傷痛,本是你自己所招,可也怪不得別人了。」說罷,氣呼呼地告辭要走。
呂洞賓此時又疼又悔,又被他這場奚落,自覺無言可對。同時王員外夫婦又相對嘆息,深恐犬精再來,一家人的性命,真要送在它的口中。洞賓聽了這話,真比方才狗咬還要難受。只得老著面孔,對王員外說:「員外請放心,這狗既是貧道放了的,貧道務要設計將它驅逐,使它永遠不敢上門。此事一天不了,貧道誓永留府上,和它拚個死活。」
知圓不等他說完,就冷笑了一聲,說道:「好好,早知你有這般妙手,王員外何必遠道聘我前來。如今卻也很好,有這位大仙替你安家鎮宅,諒來妖魔鬼怪,都不會上門尋事了。何況區區一隻狗呢!貧僧效力不周,道法有限,實不能一再和畜生們作對。對不住,我要先走了。」說罷,怒匆匆地出門要走。經不得王員外再三攔住,說:「師父遠道而來,辛苦得很,天又不早,快交三鼓了。今兒則無論如何要屈留一夜,明天一早回去吧。」知圓聽了,只得允許,留了一夜。
次日上午正要出門,忽然寺中又來一位僧人,和他撞個正著。知圓見是本寺的和尚知覺。只得立定腳,問他來此有何事。知覺將他拉了回來,笑道:「老師父早知你們昨天收不得妖,降不得怪。」一語未了,知圓跳起來道:「什麼話,我跟老師父跑過多少地方,收過多少妖人,何爭區區一隻犬?難道還會失敗在它的手裡不成?」說著,手指洞賓說道:「你只問他去,也不曉是哪裡來的野道人,知道點什麼本領,偏偏我們那位老師父,就相信他到那麼田地,還要收他為禪門弟子。哼哼,像他這種人,也只配在他的道門中混世,騙人家一些衣食罷了。若真個到禪門中來,哈哈,我們僧人的面子,都給他丟完了。」
知覺見他氣得如此模樣,又見洞賓整襟端坐,既無愧色,也不和他爭辯。因點頭笑道:「知圓師兄,不用性急。師父可沒有說你的本領不濟,收不得妖人,是說數有前定,這犬不應死在你的手中。再說此犬不但不應死於你手,而且它也不得死罪,不能被人殺死。他是怎樣吩咐你來?你怎麼全不理會,必要置之死地。這是什麼道理?」知圓經他這一問,倒真個無言可答了,不覺呆了一呆。知覺笑道:「老師父作事,哪得有錯?他是料定你心烈性急,你又得了那法寶,分明權在你手,生死由你之便,你還肯輕易饒過他呢?至於這位呂道友麼,他的來歷,諒來你也未必知道,如今也不必煩言。總之他到為難之時,自有仙神扶助。你今就把此事交付他辦,看他可會丟臉給你瞧。」
知圓聽了不服道:「既然如此,老和尚老早就該派他前來。此時什麼事情都沒有了,何必要我們管這閑事。如今還要驚動你的大駕,老遠的跑了過來,豈非多事?」知覺又笑道:「你別盡鬧意氣,豈不聞老師父講說緣份數理的兩種道理麼?人有定緣,事有定數,天都不能挽回,凡人豈能勉強?老實說,老師父派你前來,是因法寶在你的手中。從前降牛魔,收蛇精,全是你一人幹的,較之我輩,自然熟手得多,這是一層。還有這位呂道友,師父說他將來造就,不可限量,眼前卻還不曾有什麼法術,當然不是此犬的對手。所以派你前來,就是為此。」
知圓聽知覺說出這話,面子上似乎有了光彩,便也把面色放和平了些,笑了笑道:「他老人家就有那麼大的心思,我就和他弄不慣這一手兒。」知覺又道:「話還有咧,你別先打岔。但是師父預知你的性格,大權在手,是不肯饒人的。特叫呂道友同來,正是替這犬伏下一支救兵。」知圓聽到這裡,不覺嘻嘻一笑,喃喃自語道:「救兵救兵,只落得狗咬洞賓。」一句話,說得大家都好笑起來。知覺笑道:「別這麼說,種種事情,都是逃不過老師父預料的。呂道友必要救那犬精,和犬精的必咬呂道友,又是他所先見的。你們不信,大家過來看看,這是什麼東西?」眾人聽了,都向他手中瞧著的一粒白色丹丸,說道:「呂道友過來,這是師父替你預備的傷藥。師父還說,這一口兒,要是咬在別人身上,性命早已完了,幸而是你,又有這道袍保護,才只傷了腿子。雖然受此痛苦,卻喜沒有咬碎道袍。」眾人聽了,這才注意起來,都咋舌稱奇。因為道袍遮住下腿,犬齒分明經過袍子,方能咬人腿肉。肉已受傷,袍子卻紋絲不動,委實算得天地間一件瑰寶。知圓更「咄咄」 讚美。
洞賓謝過老和尚,更向知覺稱謝。知覺替他溶開丹藥,塗在傷處。轉眼兒,皮肉如新,痛楚毫無。知覺笑道:「呂道友,事有前定,這犬精該要你手裡將它驅逐,別人干涉是沒有用的。我們老師父明知知圓師兄決不會輕饒人家,特地當著道友面上,說明此犬不該喪命的理由。因為道友聽了此犬是二郎神所有,二郎是你們同道的前輩。你早就存下救護之心,得師父一言,你才放膽救它。但因你幼年曾誤殺一犬,你是抱有宏願,要度盡天下眾生,不忍使一物不得其所的。安能叫無辜生物,為你而蒙冤不解?如今藉哮天犬一咬,為冤死之犬吐一口氣。師父所謂替你了卻一重孽案者,就是這事。」
洞賓回心一想,果然記起三歲的時候,曾和一班弟兄在郊外散游,共為擲石遊戲。洞賓力小,一石投去,誤中一隻睡狗的眼珠。睡狗受疼而醒,已成半瞎。它一陣滾爬,跌入靠近的河中,就此淹死。當時也曾設法施救。無奈一批孩子,最大的不過六七歲,哪裡救得起來。洞賓年紀雖小,也很知道這事有些對不過自己的天良。長大起來,還有時記得這事,不免耿耿於懷。今給老和尚點醒前因,恍然大悟。
知覺又道:「老師父說,將來你到杭州城隍山下,有一癩皮小犬,受你度化升天者,就是你所殺的冤狗,你可記在心頭。」洞賓聽了,復向空中叩謝老和尚週全之德。隨後又把臨出家時鐘離老師所言口舌之災,總以為是一種言語是非,或者和人家有什麼爭論交涉的去處。哪知應在犬精口內。
眾人聽了這許多因果之談,無不嗟呀嘆息,人人存有不敢害人之心。
北宋末年,蘇、白二堤,橫亙西湖,六橋三竺,寶塔奇峰,天然人工交相為映,真個是天下第一勝景。城隍山下湧金門內,有一家麵館,館中有一夥計,為人正直慈厚,自己無家無眷,永不娶妻,每年所得工錢,完全資助貧人。還有一件好處,就是客人吃剩之物,他總不肯扔掉,收拾得干乾淨淨,施舍一班乞丐。舍不完的,送在自己肚中。因此人家都稱他是個積德的善人。呂祖聽在耳中,心想:「這人倒有些憨氣。如有仙緣,倒可度他一下。」於是化個窮道人,前去向他討些殘餚剩飯。那人把客人吃剩下的面,裝了一大碗與他。呂祖接在手中,嫌這面味不佳,吃進吐出的鬧了一陣。一碗麵,照舊滿滿的分毫不少,還給那人說道:「你這面太不中吃。貧道不領你這個情,還了你吧。」那人也不動怒,笑了笑,收了回去。
因嫌他弄得太髒了,實在吃不下去,湊巧一條癩皮狗跑了進來,砸嘴吮舌地,意在討吃。那人便把這面給它吃了。哪知面入狗肚,這狗立時就升天了,變成一條金龍,搖頭擺尾地如飛而去。那人才知所見的是位神仙,慌忙追了出去找這道人時,早已不知哪裡去了。那人從此發了心疾,生意也不做了,天天在那門口小橋上,昂頭仰望,希望神仙再來。望了幾年,不見一個神仙,他自己卻狂得愈甚,落水而死。死後才得呂祖度為鬼仙。
這是因他沒有仙緣之故,命中只有成鬼仙的福份,而且必要待他死後,才能度得。至於那條癩狗,卻便是呂祖幼年所害之狗。如今得了他的恩澤,解了一世之冤。
由清末無垢道人著《八仙得道傳》中整理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