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畝耕,東山臥,世態人情經歷多。
閑將往事思量過。
賢的是他,愚的是我,爭什麼?
元曲,有些婉轉嫵媚,稱為文采派,有些豪俊放曠,稱為本色派。關漢卿可以說是本色派的代表。他的身世,只知道他是金末元初的人,性格豪邁,作品以自然為主,絕不故意去彫琢,更不抄襲。現存的,有小令五十七首,套數十三。文辭的簡易明白,可以媲美詩中的白居易;鋪敘的委婉,體會的深刻,則不輸宋詞中的柳永。有人說他的作品,好像「瓊筵醉客」,所強調的,則在於它韻味的深長雋永。如果在他所有的小令中,要挑一首意態瀟灑、文辭天成、言淺意深的作品,那應該是寫閑適的「四塊玉」了。
元代大部分的文人,在時局混亂,社會動盪的狀態下,對現實生出一種厭惡、恐怖和苦悶的心理,他們受不了這種苦悶,可是又躲不掉,只有消極、頹廢,把功名看得很淡,把成敗得失,都當作天邊的浮雲。關漢卿也不例外,他多麼羨慕歸隱田園、耕讀自適的陶淵明,和早年高臥東山、不理政治的謝安。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跟他們一樣,拋開世俗的紛擾、生活的重擔,過著悠閑逍遙的生活。天氣晴和的時候,荷著鋤頭,到屋子南邊向陽的田畝裡去耕種。晨星尚未沉落,已置身在泥土的芳馨中;到了晚間,火螢兒提著綠燈籠繞在身邊,才踏著月色歸來。倦了就回到東邊山腳下的小屋,欣賞山的翠綠,和谷中的飛泉。鄉野的生活,沒有機心、虛詐,只有坦澈和誠摯。
既然在紅塵中打滾這麼久,對於世態人情,總算有了深刻的瞭解;世事變化,像春雲那樣匆促,而人情冷暖,則似秋雲般淡薄。眼看著高樓連雲接天的築起,轉瞬間,樓閣傾地,只剩些殘檐碎瓦。長滿衰草枯楊的地方,曾是歌舞歡笑的場所。當權傾一時、金銀滿箱的辰光裡,門前是挨擠不開的馬車;一旦失勢,則眾人謗罵,冷語譏嘲。這鬧哄哄的一切,一幕幕的重演著。拋離了畫棟雕樑、庸脂俗粉的生活,將往事從記憶的繭殼抽出來,細細推敲,不再用城市浮誇的眼光去衡量。愚笨如我,只能享受這股溫寂沉遲,難道我能像那些聰明的人們,週旋酬酢,翻雨復雲嗎?既是如此,還爭什麼呢?紙上的功名,只是水面漂流的浮萍,人間的富貴,不過是花間即干的朝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