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初名將馬援,論戰功、數政績、憑操守,完全可以作為開國勛臣之一,受東漢王朝的表彰和封賞。然而,東漢明帝命人畫的雲臺閣中興二十八將畫像中,沒有他的像。不但如此,他還因讒人陷害,身後受謗蒙冤。這是為什麼呢?
公元25年劉秀做了東漢開國皇帝后,並沒有效法他的老祖宗漢高祖劉邦,"狡兔死,走狗烹",屠戮開國功臣,而是對他們論功行賞,令其頤養天年。劉秀死後,其四子漢明帝劉莊繼承了父親的遺志,繼續推行對功臣的優待政策,不僅從開國元勛中選出了號稱"二十八宿"的二十八位功臣,還命人為他們畫像,並放置在洛陽南宮的雲臺閣裡,以示表彰和感念。
出人意料的是,先後任隴西太守、伏波將軍,爵封新息侯,無論戰功、政績還是操守在東漢初都屈指可數的馬援,不但沒有進入雲臺閣中興名臣畫像之列,反而因讒臣陷害,死後蒙受冤誣。對此,當時就有人百思不得其解。據《後漢書》記載,東平王劉蒼看了雲臺閣二十八功臣畫像後問漢明帝:"何故不畫伏波將軍像?"明帝笑而不答。明帝的這種態度,可就讓人納悶了。
志存高遠 戰功赫赫
馬援是扶風茂林(今陜西興平東北)人。其祖上本不姓馬,先祖趙奢為戰國時代趙國將領,趙惠文王因其功績卓著及善於駕馭馬匹,特賜爵號"馬服君"。於是,趙奢的子孫便以"馬"為姓。
《東觀漢記》說,馬援身高七尺五寸(按出土的東漢銅尺計算,合今一米七七),"容貌如畫",是一位身材高大、面目俊美的大帥哥。其人足智多謀,且口才特好。皇帝召見他,他對答如流。他給皇太子、諸王講故事,皇太子、諸王都聽得入了神。
馬援12歲喪父。他有三個哥哥,大哥當河南太守,二哥、三哥都在京城為吏。哥哥為他請了老師,教他讀《齊詩》。他不習慣老師一字一句解釋課文的死板的教學方法,向哥哥提出,要到社會上闖蕩一番。哥哥很支持他,大哥馬況鼓勵他說:你會是大才,但要晚成。
馬援不依賴哥哥,而是小小年紀就去了邊郡,以放牧為生。後來他發達了,管著幾百戶人家,有牛羊數千頭,谷數萬斛。他曾說:"丈夫為志,窮當益堅,老當益壯。"又說:人發了財,貴在能救助他人,否則就是"守錢虜"(守財奴)。他散儘自己的錢財,分給弟兄朋友們,並且毫不惋惜。後來躋升高位,他常勸誡一些官員:"凡人為貴,當使能賤。"就是說,富貴日子能過,貧賤的日子也應當能過。
王莽新朝末年,天下大亂,群雄並起。馬援先是依附割據隴西的隗囂,後見隗囂難有作為,而劉秀寬宏大度,有漢高祖氣度,乃脫離隗囂,投奔劉秀。劉秀征隗囂時,召諸將討論方略,諸將議論紛紛,多猶豫不決,認為帝王之師行動應當持重,不宜深入險阻。劉秀把馬援召來,告訴他諸將的意見,馬援力排眾議,主張毫不遲疑地發起進攻。他說:隗囂手下將帥已經離心離德,我軍乘此機會發動攻擊,有必勝的把握。他又"聚米為山谷,指畫形勢",即用米做成軍用地形圖(現在叫沙盤),指著它講解山川地形、敵我形勢及我軍進攻路線。馬援的方略為劉秀所採納,軍隊發起進攻,把隗囂的軍隊打得一敗塗地。
馬援胸有韜略,常常參與軍事決策。《後漢書》說:"(馬援)又善兵策,帝常言‘伏波論兵,與我意合',每有所謀,未嘗不用。"在軍事上,光武帝對他言聽計從,十分倚重。
馬援又先後率軍平定西羌、遠征交趾、出兵邊塞、平亂武陵,為華夏版圖的統一,為東漢政權的鞏固,立下了赫赫戰功。
這裡順帶說一下,馬援還精於騎術,善於相馬。他發展了中國的相馬術,是一位名副其實的伯樂,不愧是"馬服君"趙奢的後代,可謂"克紹箕裘",繼承了祖上之業。
馬援曾鑄銅為"馬式",即駿馬的標準像。光武帝下令,將馬援鑄造的這匹銅馬置於宣德殿下,作為挑選名馬的標準。元代馬祖常《漢銅馬式歌》讚道:"漢家金銅鑄馬式,求馬相比不失一。"
馬革裹屍 氣概非凡
馬援不但以功績名垂青史,而且他的一些名言也千古傳誦。
"馬革裹屍"的成語,就是由馬援的一段話演化而來。據《後漢書·馬援傳》記載,馬援曾對人說:"方今匈奴、烏桓尚擾北邊,欲自請擊之。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這段話是說:朝廷面臨著匈奴、烏桓的威脅,男兒要志在邊疆,英勇作戰,不惜犧牲,以保衛自己的國家;萬一犧牲了,就用馬皮包裹,運回內地埋葬。
"馬革裹屍",多麼豪邁,多麼曠達,多麼悲壯!從這段話,可以想見馬援胸襟之博大,品格之高尚。
馬援為東漢的建立和鞏固征戰一生。他62歲時,見朝廷軍隊在武陵(今屬湖南)失利,向朝廷請求帶兵出征。光武帝憐其年老,沒有批准。馬援對光武帝說:我還能披甲上馬呢。光武帝令人牽來一匹馬,讓馬援試騎。馬援敏捷地上了馬,跨著馬鞍回頭望光武帝,一副自信的樣子。光武帝笑著說:"矍鑠哉,是翁也!"意思是說,這個老頭精神真旺健,勇氣可嘉。於是同意馬援領兵遠征。
哪知這次出兵很不順利。因天氣太熱,加之水土不服,士兵多生病死去,軍隊幾乎喪失了戰鬥力。馬援也患了病,只得命士兵在山上鑿洞,鑽進山洞裡躲避暑氣。就是在這種嚴峻的形勢下,軍中還有人搞內鬥。中郎將耿舒因在行軍路線上跟馬援意見相左,他的意見未被採納,便對馬援心懷不滿,想藉機報復。
於是他通過其弟耿弇上書朝廷,把軍事失利的責任都推給馬援,誣告他像西域商人,每到一處就停下來,以致坐失戰機,遭致失敗。光武帝聽信了耿舒的話,派虎賁中郎將梁松作為欽差大臣,騎驛站的快馬,迅速趕到武陵,監督馬援的軍隊。冤家路窄,原先就記恨馬援的梁松,不但在武陵跟馬援見面了,而且奉聖命來監督他。已不被朝廷信任的馬援很快就病故了。梁松連死者都不放過,還想藉故陷害於他,以報宿怨。
馬援這次出征,病死軍中,實現了他"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的壯志。然而,當"馬革裹屍"運回京城的時候,朝廷並沒有依照慣例為他舉行隆重的葬禮。相反,馬援的新息侯印綬被追繳,並且他差點兒死無葬身之地。
家書外泄 禍生不測
馬援曾經寫過一篇很有名的家信--"誡侄書"。就因為這篇文字,平地起風波,使馬援一家遭遇一樁冤案。
馬援二哥馬余的兒子馬嚴、馬敦這兩個年輕人,思想都很活躍,好指點江山,臧否人物,而且對於這樣議論別人,會不會觸犯忌諱,從來不加考慮。兩個侄兒少不更事,口無遮攔,馬援深以為憂。他關心這兩個侄兒,就像關心自己的兒子一樣。當他遠在交趾(今廣東、廣西一帶及越南中部、北部),遠在萬里以外的時候,還不忘寫信告誡他們。
信中說:我希望你們聽到別人的過失,就像聽到自己父母的名字;父母的名字,耳朵可以聽,但嘴不能說。好議論別人長短,議論時政,是我特別討厭的。我寧死不願子孫有這種行為。龍伯高這個人,忠厚謹慎,講出來的話,沒有一句疏失,我敬重他,希望你們學他。杜季良豪俠好義,以他人之憂為憂,以他人之樂為樂,我敬重他,但不希望你們學他。為什麼呢?因為學龍伯高即使學不到,還能做一個謹慎的人,所謂"刻鵠不成尚類鶩",畫天鵝不像還能像野鴨,雖不逼真,但有些相似;學杜季良如果學不到,那就不免淪為輕薄之人了,所謂"畫虎不成反類犬"。
這封教育侄兒的家信,用意很好,觀點也不錯。就是近2000年後的今人讀了,也會有所啟發。但是馬援始料不及的是,這封信後來為杜季良(即信中提到的一個人)的仇家所得。馬援關起門來對家裡人講的話,一旦泄露出去,便為人所乘。杜季良的仇家於是上書朝廷,說杜季良"為行輕薄,亂群惑眾",並且拿出馬援誡侄書作為證據。仇家又說梁松、竇固二人與杜季良勾結,將有不利於朝廷的行動。光武帝劉秀聽信了告狀人的話,免去杜季良越騎司馬的官職,梁松、竇固免於處分。
因為一封誡侄書,馬援無意中跟梁松等人結下怨仇。而這位梁松,並非等閑之輩,他乃當今皇上的女婿,所謂"駙馬爺",在朝中"貴重"無比,連公卿大臣都畏懼他幾分。有一次,馬援臥病在床,梁松前來看望他。在病床前,駙馬向馬援行禮,馬援沒有還禮。梁松走後,馬援的兒子問父親:為何不向梁松還禮?馬援說:我和梁松他爹是朋友,梁松雖然當了駙馬,但也不能亂了長幼之序啊!馬援以為自己做得對,完全符合禮義。而梁松則以為,馬援倚老賣老,小瞧了自己,因而懷恨在心。兩件事情湊在一起,梁松要報復馬援,那不過是遲早的事。
薏苡明珠 不白之冤
梁松雖然免於處分,但心中對馬援憤恨不已。待到馬援一死,梁松報復的機會來了。因馬援生前領兵打的最後一仗失利,朝廷對他不滿。梁松看準了這個機會,向朝廷舉報馬援,說他生前從交趾返回時,帶了一軍車"明珠文犀"(文犀是有紋理的犀牛角,特別珍貴)。
其實馬援帶回的是一車薏苡種仁。薏苡種仁又叫苡仁、米仁。中醫學認為,薏苡的種仁有清熱利濕和健脾的功效,種仁和根能治水腫腳氣、風濕痺痛、關節炎、肝炎、腎炎等多種疾病。馬援在交趾時,就常吃薏苡,據說效果明顯。他相信吃了後能"輕身省欲,以勝瘴氣"。當地薏苡果實較大,馬援想把種子引進內地,予以推廣。
這本是一件可以惠及內地民眾的好事,然而梁松一告就准,以致龍顏大怒。馬援家人得知後十分惶恐,不敢將馬援遺體葬於自家墓地,與祖先葬在一處,只得在京城西郊買地數畝,草草掩埋。親友們都害怕受到株連,不敢前往弔唁、送葬。一代名將身後蒙受不白之冤,並且拖累一家老小,好不淒慘,好不悲涼!
明代大臣、朱元璋的軍師、文學家劉基有一首著名的詩,題為《梁甫吟》,提到了馬援被誣害的事,為馬援憤憤不平:"赤符天子明見萬里外,乃以薏苡為文犀。"意思是說,漢朝皇帝(實際指東漢光武帝劉秀)明察萬里之外,然而卻把馬援從交趾帶回的薏苡,當作了有紋理的犀角。劉基感慨道:"誰謂秋月明?蔽之不必一尺翳。誰謂江水清?淆之不必一斗泥。"姦邪小人掩蓋真相、混淆視聽、陷害忠良,真是防不勝防啊!
因為這件冤案,引出一個新的成語--"薏苡明珠",意為平白無故地蒙冤受謗。
對於這樁冤案,《後漢書》的作者範曄是這樣看的:馬援在勸告別人要注意避禍的時候,很是明智(馬援曾告誡過竇固、梁松、王盤、呂種等人,一一被其言中),但他自己不能避免被人讒害,難道是因為身居高位,樹大招風嗎?範曄是從馬援所處地位尋找冤案的原因的。而在筆者看來,這樁冤案之所以發生,主要原因固然是姦邪小人捏造和歪曲事實,挾嫌報復,誣陷於人。但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如果馬援在勸誡侄兒不要隨便議論旁人的時候,自己率先垂範,言語謹慎一些,不授人以柄,是否能夠避免這場悲劇的發生呢?